开春之后,青峰山暖阁里便下起了一场不会化的雪。
不是天雪,是狗雪——阿短换毛了。
那雪下得极刁钻:软榻的雪最厚,坐下去会“噗”地冒出一朵绒毛云;书案的雪最匀,像有人拿毛笔蘸了雪沫子,在星轨图上撒盐;沈砚衣袖上的雪最黏,风都吹不走,一抬手便在空中飘成一条小白龙。沈砚批星图,每落一笔,都得先掐个“净尘诀”。指尖灵光一扫,案上清清爽爽;可灵光未散,脚边又传来“沙沙沙”的落雪声——阿短正用柯基原形在他靴筒上蹭痒,蹭两下,掉一撮,再蹭两下,再掉一撮。那场景活像一把行走的小掸子,掸着掸着,就把主人的靴面掸成了雪地靴。尾巴扫过案几,又落了层新毛。
“阿短。”他拎起她后颈的软肉,却见她爪子里还攥着团绒毛,是从自己身上揪下来的,正往他怀里塞,像是在送礼。他无奈地叹气,转身从柜里翻出只竹编筐,“把你掉的毛都收进来,我有用。”
阿短眼睛一亮,立刻蹦进筐里打滚,把自己蹭得更蓬松,掉的毛絮像云一样飘起来。沈砚看着她在筐里扑腾,忽然想起前几日司命送来的话本,里面画着凡间女子用爱人的头发绣同心结,他指尖微动,悄悄捡起筐里最软的一捧毛,藏进了袖袋。
这日夜里,阿短又踢了被子。她睡觉总不安分,时而化作人形,时而变回柯基,把被子搅得像团乱麻。
沈砚被一阵窸窣声吵醒,睁眼就看见一幅立体画:柯基版阿短四仰八叉,肚皮朝天; 尾巴压住他衣襟; 两只前爪抱着被子一角,嘴里叼着发带,正“呜呜”地跟梦里谁拔河。他伸手去抢救被子,指尖刚碰到被角,阿短便“嗷呜”一声,后腿连环蹬,被子彻底阵亡。沈砚怕她着凉,俯身去解那团麻花,鼻尖却不慎蹭到她最软的小肚皮——奶香混着淡淡桂花酒味,直往他脑门里钻。
“……”
上神僵在半空,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粉。
阿短恰在此时睁眼。琥珀色的瞳仁里先是迷茫,后是震惊,再后是——
“嘭!”尾巴炸成蒲公英,绒毛雪崩。蓬松得像把大扫帚,扫得沈砚下巴发痒。
她慌里慌张化成人形,被子缠在腰上,像条刚出炉的奶皮卷。
“你、你怎么……”
沈砚捻起粘在他唇边的几根毛“看你踢被子。”
阿短低头一看——
沈砚的衣襟皱成了抹布,自己手心还攥着半根湿漉漉的发带,发带上清清楚楚一排牙印。
她干巴巴地解释:“我梦见发带成精,非要跟我抢骨头……”
沈砚“嗯”了一声,沈砚直起身,耳尖微红。他捡起地上的发带,上面还沾着点柯基的口水,却没舍得扔,反而细心缠回腕间,“快睡吧,天亮还要去摘晨露。”
阿短却忽然拽住他的衣袖,眼睛亮晶晶的:“沈砚,你是不是也觉得冷?”她往被子里挪了挪,腾出半边位置,“要不……你也进来?就盖一条被子,不挤的。”
沈砚看着她眼底的期待,像只摇着尾巴等夸奖的小狗,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他替她掖好被角,转身想回软凳,却被阿短抓住了手。她的掌心暖暖的,带着点刚睡醒的温度,轻轻挠着他的指尖。
“可是……”她小声说,“司命的话本里说,夫妻盖同床被子,才能长长久久。”
沈砚低笑,反手握了握她的手:“我们不一样。”他的指尖拂过她腕间,那里有颗小小的红痣,是他成婚时用灵力点的,说是能保平安,“我们会比话本里的更长久。”
阿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还是没松开手。后来她终究是抵不住困意,抓着他的衣袖睡着了,嘴角还沾着点梦话的口水。沈砚坐在床边,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忽然从袖袋里摸出那捧绒毛——月光下,雪白的毛絮泛着银光,他借着微光,用灵力轻轻捻着,竟慢慢织出了只小小的柯基玩偶,脖子上还系着根红绳,像极了她总爱叼着的那条。
他把玩偶放进阿短怀里,见她下意识抱紧了,才起身回到软凳。窗外的晨露正凝结在叶尖,像一颗颗透明的糖。他想,等来年掉毛季,或许能织只更大的,让她抱着睡觉,就不会总踢被子了。
入秋后的观星台总飘着桂花香,沈砚在暖阁翻晒陈年的星象图,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板上织出金线。阿短蹲在樟木箱旁,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箱角,鼻尖凑过去嗅个不停——她听闻沈砚藏了罐昆仑雪蜜,甜得能粘住舌头,她惦记了快半年。
“在找什么?”沈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笑意。他刚将一卷星图挂在晾衣绳上,素白的衣袖沾了点灰尘,反倒添了几分烟火气。
阿短猛地转身,爪子还扒在箱沿上,耳朵尖红得像染了胭脂:“没、没找什么!”她慌忙站直,却没留意尾巴还勾着箱盖,“啪嗒”一声,箱里的东西全翻了出来——有她掉的绒毛团,有啃剩的松子壳,还有半包被压得粉碎的桂花酥,唯独没有雪蜜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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