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卷古老札记之后,夏衍在藏经阁中的阅读,似乎多了一份明确的目的性。他不再满足于泛泛了解,开始有意识地寻找那些记载着非主流修行方式、偏远地域风俗、乃至各种关于心灵、梦境、轮回猜测的“杂书”、“异闻”。
这个过程如同沙中淘金,十卷之中,未必能有一言片语对他有所启发。但他乐此不疲,每一次微小的发现,都让他如获至宝。
他读到某些边陲小族通过狂舞与吟唱接近神明,虽觉其方式过于喧嚣,却从中感受到一种纯粹的情感宣泄与寄托;
他找到一些散修关于梦境修行的残缺猜想,虽荒诞不经,却让他对“心”的层次有了更多遐想;
他甚至翻到一些儒门分支关于“心学”的辩论残篇,强调“心即理”、“致良知”,虽与主流“格物致知”略有差异,却让他感到一种奇妙的亲切。
这些支离破碎、甚至相互矛盾的信息,不断涌入他的脑海,与他自身的体悟相互印证、碰撞、融合。他的“禅心”如同一个精妙的熔炉,默默提炼着其中的精华,去其糟粕。
他的问题也变得越来越刁钻,常常让清尘道人都需要沉吟片刻才能回答。
“道长,如果一个人通过跳舞唱歌就能感到快乐和满足,和打坐练气感到的宁静,哪一种更‘好’呢?”
“书上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梦境里的世界是假的吗?如果能在梦里保持清醒,算不算一种修行?”
“为什么大家都要追求‘强大’呢?如果一个人只想让身边的人都不难过,算不算没有志气?”
这些问题,看似天真,却往往触及修行理念的根本。清尘道人依旧以引导为主,很少直接否定,但夏衍能感觉到,道长给出的答案,似乎并不能完全解决他内心的困惑。
道门追求超脱,儒家追求秩序,而他所思所想,却似乎总在这两者之间,更偏向于一种…对众生当下痛苦的深切关怀与疗愈。
这种倾向,在昆仑这般追求个人飞升与大道永恒的圣地,显得有些…“不务正业”。
这一日,藏经阁中来了一位客人。乃是一位负责教授新入门弟子基础道法的明心道长,修为在炼神返虚中期,性情颇为耿直。他恰巧看到夏衍正捧着一卷关于《南荒巫医杂术》的竹简看得入神,那上面记载的多是以草药、符水、甚至跳神等方式治病救人的原始法门。
明心道长素来重视道门正统,见状不由眉头一皱,对一旁静坐的清尘道人道:“清尘师叔,此子便是掌教真人特许入藏经阁的那位?怎尽看些旁门左道之物?于根基无益,反易惑乱心性,不如多读读《道德》、《黄庭》。”
他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附近的几名弟子也闻声望来,目光落在夏衍和他手中那卷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巫医竹简上,隐隐带着一丝好奇与轻视。
夏衍抬起头,看向明心道长,眼神清澈,并无惧意,只是带着疑问:“道长,可是这些医术…也能救人。为什么是旁门左道呢?”
明心道长没想到这孩子会直接反问,愣了一下,拂袖道:“此等术数,不明天人体用之道,不究阴阳五行之本,只凭经验偶中,粗陋不堪,如何能与正统丹道医理相提并论?习之无异于舍本逐末!”
他说的确是正统观点。道门丹医,旨在调理阴阳,固本培元,直指生命本源,自非民间巫医所能比。
夏衍却道:“可是…如果有一个地方,没有丹师,没有灵药,只有这些‘粗陋’的医术,那生病的人怎么办呢?等着吗?”
他想到的是那些偏远小国、贫苦百姓,他们可能终其一生都接触不到高深的道法丹术。
明心道长被问得一噎,有些不悦:“此乃天数机缘!岂能因噎废食?为求一时之效,而弃通天之途?”
夏衍低下头,看着竹简上描绘的、用简陋石针放血、以野生草药捣敷的图案,小声道:“可是…通天之途很远,生病的人的痛苦…却很近。”
“你!”明心道长觉得此子想法甚是迂腐固执,简直不可理喻,正要再训斥几句。
“明心。”清尘道人淡淡开口。
明心道长立刻收声,恭敬道:“师叔。”
“道非一途。”清尘道人只说了四个字,便不再多言。
明心道长面色变幻了一下,终究不敢再多说,拱手告退。但那不以为然的态度,却明显写在脸上。
周围的弟子们也纷纷收回目光,但空气中却弥漫开一种微妙的氛围。夏衍的特殊,以及他那些“古怪”的爱好,似乎通过这次小小的争执,开始在一些弟子间悄然流传。
夏衍默默放下竹简,并没有因为明心道长的否定而沮丧,反而眼中思索之色更浓。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之前从未深思的问题:道儒之法,固然强大神妙,但其修行门槛似乎极高! 需灵根,需资源,需名师,需岁月积累。
那么,对于那些没有灵根的凡人,对于偏远地区的生灵,对于那些挣扎在痛苦边缘、等不及漫长修行的人来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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