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时间节点】
黑齿国 厉王三年 (百国之界)
道历:七千三百四十二年
儒历:三千九百八十五年
农历:九月廿三
离开那令人窒息的奴市河谷,三人一狐沉默地向东而行。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绝望的铁锈与泪水的咸涩气味,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连沿途的山色也似乎黯淡了几分。
宁休(时年二十二岁)面色沉郁,眉宇间锁着深深的无力与愤懑。他自幼诵读圣贤书,胸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志,虽知世间有黑暗,却从未如此近距离、赤裸裸地直面这般将人视为牲口的、系统性的残酷。儒家“仁者爱人”的信念与眼前血淋淋的现实发生了剧烈的碰撞,让他心绪难平。
婉娘(时年六岁)依旧紧紧抓着夏衍的衣角,小脸苍白,方才的所见所闻显然给这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恐惧阴影。雪焰也变得异常安静,不再四处张望,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碧眼中时常闪过警惕的光芒。
唯有夏衍(时年八岁),沉默的外表下,内心正经历着一场无声的风暴。奴市中那汇聚成海的绝望与痛苦,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击着他初凝的禅心。他的愿力本能地想要抚平这一切,却深感自身渺小,如萤火欲照亮无边黑夜。那种见众生苦而无力普渡的深切悲悯与淡淡焦灼,在他心湖中荡漾、沉淀。
一路无话。直至日头西斜,暮色四合,他们于一处背风的山坳寻了个干燥洞穴歇脚。
宁休生起一小堆篝火,橘色的火焰驱散了秋夜的寒凉,却驱不散众人心头的阴霾。他取出干粮分食,自己却毫无胃口,只是望着跳动的火苗出神。
“宁先生,”夏衍忽然轻声开口,打破了沉寂,“书上说的‘仁政’,为什么…管不到那里?”他目光清澈,指向他们来时的方向,意指那奴市。
宁休被这直接的问题问得一怔,苦笑一声,声音有些沙哑:“小友…圣贤之道,乃人心所向,然推行于世,需赖礼法制度,需有贤明君主治世,需教化普及…非一蹴而就。如这百国之界,律法崩坏,强弱相凌,王道不彰,故…故有此人间惨剧。”他试图用儒家的框架来解释,语气却带着自己也难以说服的虚弱。
“制度…君王…教化…”夏衍重复着这几个词,小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这些东西,好像离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人…很远很远。他们等得到吗?”
宁休再次语塞。是啊,远水难救近火。那些深陷囹圄之人,如何等得及一个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王道乐土”?
“或许…”宁休艰难道,“…或许需有强力者,先平定乱世,重塑秩序,方能…徐徐图之。”这话已近乎法家霸术之言,与他平日所学略有相悖,却是眼前残酷现实下最直接的想法。
“平定乱世…”夏衍望向洞外漆黑的夜空,繁星点点,“用力量去打碎旧的笼子,会不会…造出新的笼子?拿着力量的人,会不会…变成新的‘奴贩’?”
他的问题,依旧质朴,却一次次精准地刺入儒家乃至所有世间法治理念中最核心的矛盾与困境——权力与腐化,秩序与自由,破旧与立新之间的永恒悖论。
宁休彻底无言,怔怔地看着火堆。他发现,自己饱读诗书所构建起的那个理想世界图景,在这个八岁孩童直指本心的追问下,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充满了难以自圆其说的漏洞。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感攫住了他。
夜渐深,婉娘抵不住困倦,靠在夏衍身边沉沉睡去,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雪焰蜷缩在她脚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宁休长叹一声,和衣躺下,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白日所见与夏衍之间在他脑中反复回响,让他心潮起伏。
夏衍却没有睡。他轻轻将婉娘放平,为她盖好外衣,然后独自走到洞口,抱膝坐下,仰望着浩瀚的星空。
秋夜星空,格外高远澄澈。银河如练,繁星如沙,寂静地俯视着苍茫大地,见证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却默然不语。
那无言的浩瀚与永恒,与他心中翻腾的、属于人间的具体而微的苦难,形成了巨大的对比。
他的愿力悄然流转,与这天地间的宁静渐渐交融。白日积郁的悲愤与无力感,在这宏大的静谧中,慢慢沉淀、舒缓。
他不再去思考那些复杂的“制度”、“君王”、“教化”。那些词汇过于庞大,离他此刻的认知太过遥远。
他只是感受着。
感受着夜风的清凉,
感受着星光的微茫,
感受着脚下大地的坚实,
感受着洞穴内婉娘平稳的呼吸,宁休紊乱的思绪,雪焰安详的睡意…
也感受着极远处,那奴市方向依旧弥漫不散的、微弱却执着的痛苦气息…
他的禅心,如同明镜,映照着这一切。
渐渐地,一种明悟,如同星光般,悄然洒落心田。
他忽然明白了。
他的力量,不在于打破外在的牢笼——那不是现在的他所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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