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边“漏桶”之喻的微澜,尚未在烈风镇沉闷的空气中完全扩散,另一桩看似寻常却又暗合机缘的事情,便接踵而至。这日午后,轮到伤势渐愈的净言,在净坚的陪同下外出。净坚的主要任务是护卫,兼采购一些耐磨的布料用以缝补众人磨损严重的衣物,而净言则希望能走动一下,活动筋骨,有助于康复。
两人依旧在那两名便装汉子默然的“护送”下,沿着允许活动的街巷缓步而行。净言的脸色仍带着伤后的苍白,步履较常人缓慢,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温和。他刻意留意着街道两旁的情形,尤其是那些看起来困苦不堪的人们。
行至一处靠近镇墙边缘的简陋集市,这里多是附近乡民或流民摆卖些自家种的菜蔬、采摘的野果、或编织的粗糙竹器,环境更为杂乱,人群中也多了许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面孔。空气中混杂着泥土、汗味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贫病交加之人的衰败气息。
就在他们经过一个卖干柴的摊位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只见一个蜷缩在墙根下的老丈猛地抽搐起来,随即歪倒在地,口角溢出白沫,脸色迅速变得青紫,呼吸急促而困难,眼看就要窒息。周围的人群惊慌地退开,指指点点,却无人敢上前施救,眼中多是恐惧与漠然。那老丈身旁只有一个破旧的包袱,显然是个无依无靠的流民。
“是癔症!还是恶疾?快离远点!”有人低声惊呼,生怕沾染上晦气或病气。
两名随行的便装汉子也皱紧了眉头,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并非要行凶,而是一种面对未知危险的本能戒备。他们得到的命令是监视,并未包括处理此类突发状况。
净言见此情景,心中慈悲顿起,也顾不得自身伤势未愈,对净坚急道:“师兄,那位老丈情况危急!”
净坚目光锐利,迅速扫视四周,判断并无埋伏或陷阱,沉声道:“你去看看,我护着你。”他对疾病虽不精通,但护持之心坚决。
净言点头,快步走到那倒地老丈身边,蹲下身来。他并未因可能的传染风险而犹豫,先是轻轻探了探老丈的鼻息和颈脉,触手一片冰凉,脉象紊乱急促。他仔细观察其面色和症状,回想起往日随老师行脚时,曾见过类似因饥寒交迫、心脉骤停而引发的厥症。
“需要通畅气机,缓急回阳……”净言低声自语,心中飞快思索。他随身并未携带银针药物,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方法。他让净坚帮忙,将老丈的身体放平,头部稍垫高,然后深吸一口气,排除杂念,回忆着老师曾指点过的安抚心神、导引气息的法门。他并非施展什么神通法力,而是将自身那份经由修行而愈发纯净平和的愿力,凝聚于指尖,带着一份至诚的救助之心,轻轻按压揉搓老丈的胸口膻中穴、以及手臂的内关穴等关键部位,动作舒缓而稳定,同时在其耳边低声诵念着安神定志的简单词句,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
周围的人群屏息看着,那两名便装汉子也面露惊疑,紧盯着净言的一举一动。时间一点点过去,老丈剧烈的抽搐渐渐平复,青紫的脸色也开始慢慢回转,虽然依旧虚弱,但呼吸逐渐变得均匀悠长,竟是从鬼门关前被拉了回来。
又过了片刻,老丈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茫然,待看清眼前是一位面容温和的僧人时,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有两行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净言见他苏醒,心中松了口气,温和地说道:“老丈莫怕,暂且无碍了。你乃气急攻心,兼之体虚力竭所致。需静养,慢慢进食些温水软食。”说罢,他示意阿山将随身水囊中的清水小心喂给老丈几口。
这时,集市一隅匆匆赶来一个背着药箱、穿着守备府号衣的医官,显然是得到消息赶来的。他检查了老丈的情况后,脸上露出惊讶之色,看向净言,拱手道:“这位……师傅,好手法!此乃急症,若再晚上片刻,恐怕就……师傅懂医术?”
净言谦逊地合十还礼:“阿弥陀……善哉。贫僧略知皮毛,乃随老师行脚时,见众生疾苦,所学些许安抚救助之法,并非正经医术,不敢称懂。适才情急,勉力一试,幸得天佑,老丈转危为安。”
那医官见净言态度谦和,手法虽异却有效,不由高看了几分,叹道:“师傅过谦了。这烈风镇,缺医少药,似这般流民,一旦病倒,多是等死。师傅有此仁心仁术,实乃难得。”他话语中透着一丝无奈和对现状的感慨。
周围围观的人群,见老丈真的被救活了,看向净言的目光也由最初的怀疑、恐惧,转变为惊奇、敬佩,甚至有一丝感激。虽然他们未必理解那“愿力”、“安抚”为何物,但眼见为实,这位僧人以平和的手段救人性命,与传闻中那些故弄玄虚者截然不同。
净言对那医官和众人说道:“身体之病,需医药调理;然心病之忧,恐惧之结,亦是致病之源。若能平心静气,常怀善念,减少嗔怒焦虑,亦是对身心有益的良方。”他再次将话题引向了心性的调伏,与之前井边的“修补”之说,隐隐呼应。
这场意外的救治,虽然短暂,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比井边更大的涟漪。消息很快在底层民众和小部分兵士中传开:“守备府里来的那个和尚,有真本事,心肠也好,救了个要死的老流民。”
当净言和净坚采购完毕,返回偏院时,那两名一路监视的便装汉子,态度似乎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纯粹的冰冷戒备,眼神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甚至在他们进入院门时,破天荒地微微点了点头。
净言将此事禀告妙光王佛。妙光王佛静静听完,眼中流露出赞许之色,温言道:“做得很好。病苦是众生最切身的苦难之一。以医术(或救助之术)为方便,解除其身苦,进而引导其思虑烦恼之心病,正是菩萨行者随缘度化的善巧。此例一开,或是一个契机。”
诚如所言,这次看似偶然的街头救治,仿佛在烈风镇坚硬的外壳上,撬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一股名为“或许这些外来僧人并非全然无用”的潜流,开始在某些层面悄然涌动。而如何让这慈悲的微光,照进更多需要它的角落,则需要更多的智慧与等待因缘的成熟。医者之心,一念之仁,有时比千言万语的法理,更能触动凡俗的心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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