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书吏那本日渐厚重的簿册,如同一条无声的溪流,将土地庙中每日发生的点点滴滴,源源不断地汇入守备府那深潭般的决策中枢。册中所记,已远非最初单纯的人员往来与言行监控,更多是僧众带领信众修缮房屋、调解邻里、施药济困乃至引导顽劣少年的具体事例,其间夹杂着信众言行悄然向善的细微变化。这些文字,经过文先生的梳理与解读,在李崇山镇守的案头,勾勒出一幅日渐清晰的图景:这群外来僧人,非但未成祸患,反似一剂温和的良药,潜移默化地抚平着烈风镇西南一角的躁动与戾气。
这一日,李崇山难得没有身着甲胄,一袭暗青常服,负手立于守备府最高的望楼之上,目光如炬,投向镇西那片低矮的屋舍,视线尽头,便是那座香火渐旺的土地庙。文先生静立其后,手持一份刚整理好的摘要。
“依文先生之见,这群和尚,是真心布道,还是另有所图?”李崇山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文先生沉吟片刻,谨慎答道:“镇守,观其行止,约束门下极严,所传道理,皆劝人向善忍让,安分守己。数月以来,西区治安好转,民怨稍平,于我军稳固后方,确有实益。若说另有所图……目前并无迹象显示其与黑风堡或幽影教有染。其所图者,或真如其言,乃传播其道,教化众生。”
李崇山冷哼一声:“教化众生?这世道,刀把子才是硬道理。不过……”他话锋一转,“他们若能帮老子把这烈风镇管得少些纰漏,让老子能专心对付外面的豺狼,倒也省心。那个王书吏,还是太软,隔靴搔痒。”
文先生心中一动,道:“镇守的意思是?”
“派几个硬茬子去。”李崇山眼中精光一闪,“不是去捣乱,是去‘看看’。看看这些和尚,是真有修行,还是装神弄鬼!让赵乾手底下那几个刺头去,就以……以请教强身健体之法为名。记住,点到为止,别真伤了人,但也别堕了我守备府的威风!”
“属下明白。”文先生躬身领命,心中了然。镇守这是要亲自掂量一下这些僧人的“成色”了。
次日午后,土地庙一如往常般宁静。槐树下,净念正与几位老信众讲解静坐调息时如何对治散乱昏沉之心。院角,净言在为一名腹痛的妇人艾灸。山婶带着几个女信在菜园里除草。一切祥和有序。
就在这时,庙门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只见三名身着守备府兵士常服的汉子大步走了进来。为首一人,身材魁梧,面色黝黑,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锐利如鹰,正是巡防营中有名的悍卒,名唤雷豹。其后两人,亦是个个精悍,气息沉稳。他们虽未着甲佩刀,但那股行伍特有的肃杀之气,瞬间打破了院中的宁静,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王书吏从小屋中快步走出,脸上带着一丝紧张,迎上前低声道:“雷队正,您这是?”
雷豹大手一摆,声若洪钟:“王书吏不必紧张!听闻庙中师傅们不仅精通佛法,还擅强身健体之术。我等兄弟几个,平日操练,偶有筋骨酸痛,特来请教一番!”他话语虽客气,但目光却直直扫向院中,最后定格在正在劈柴的净坚身上。显然,他此行目标明确。
净坚放下柴刀,直起身子。他身材比雷豹还要高出半分,肩宽背厚,站在那里,自有一股不动如山的沉稳气势。他看向雷豹,目光平静,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有礼。强身健体,贫僧略知一二,然我佛门之法,重在调心养气,非是争强斗狠之术。”
雷豹咧嘴一笑,带着几分桀骜:“师傅过谦了!咱们粗人,不懂什么高深道理,就知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才晓得!久闻师傅神力,可否指点一下俺们兄弟几手?也好让俺们开开眼!”他身后两名兵士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信众们面露忧色,纷纷后退。王书吏急得直搓手,却不敢阻拦。谁都看得出,这绝非简单的“请教”。
净坚眉头微蹙,并未立即应答,而是将目光投向大殿方向。只见妙光王佛不知何时已静立于殿门廊下,面色如常,对着净坚微微颔首。
净坚心中了然,转身对雷豹道:“既然施主执意要切磋,贫僧只好奉陪。然切磋之意,在于印证所学,点到为止,还望施主谨记。”
“好!爽快!”雷豹大喝一声,也不多言,脚下猛然发力,身形如猎豹般窜出,一记势大力沉的直拳,直捣净坚面门,拳风呼啸,显是下了狠劲。他存心要试试这和尚的斤两。
净坚不闪不避,眼看拳锋将至,右手看似随意地抬起,五指微张,迎向那铁拳。拳掌相交,并未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只听“啪”一声轻响,雷豹那迅猛无比的拳头,竟被净坚稳稳攥住,前进之势戛然而止。雷豹只觉得自己的拳头如同砸入了一团坚韧无比的棉絮之中,所有力道泥牛入海,心中大惊,急忙运力回夺,却觉对方手掌如铁钳般,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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