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五年五月,应天府的风里还带着暮春的余温,却突然裹进了一丝令人心悸的流言。彼时,长宁正垂手立在文华殿的侧廊下,听太子朱标给皇长孙朱雄英讲《资治通鉴》里“汉文帝纳谏”的篇章。
殿内的紫檀木案上摊着泛黄的书卷,朱标身着月白常服,发间已染了几缕银丝,他手指着书页上的字句,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庄重:“雄英你看,文帝之所以能开创文景之治,关键在‘纳谏’二字。君王若闭目塞听,再好的江山也会生出裂隙。”
朱雄英刚满八岁,穿着宝蓝色的小蟒袍,坐姿却已颇有章法。他顺着父王的手指看去,忽的抬眼,澄澈的眸子里藏着几分孩童的好奇:“父王,方才我来文华殿时,听见内侍说城南有人染了‘痘症’,那是什么病?”
朱标翻书的手猛地一顿,眉头瞬间拧成了川字。他放下书卷,伸手摸了摸朱雄英的头顶,语气沉了下来:“是天花。你近日不许出宫,每日的功课就在东宫偏殿做,贴身内侍也要仔细查验,不许随意接触外人。”
廊下的长宁听得心头一紧,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衣角。她比谁都清楚“天花”二字意味着什么——史书中明明白白写着,朱雄英本该在九岁那年染上天花夭折,难道命运的轨迹终究无法偏离?
“父王!”长宁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进殿内,屈膝行礼时声音仍带着几分急切,“女儿在宫中曾听闻一种‘人痘’之法,或许能预防天花。”
朱标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开口,惊讶地看向她:“长宁你怎会知晓医理之法?”
长宁垂着头,早已在心中编好说辞:“前日臣女去大本堂找《论语》注本,无意间翻到一本前朝的医书,书里说取轻微天花病人的痂皮,研成细粉后吹入健康人的鼻腔,能让人先得一场轻症,痊愈后便再也不会染上天花。”她刻意加重了“前朝医书”四个字,既解释了来源,又避免了被追问细节。
朱标沉默着走到窗边,望着殿外的梧桐树出神。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此法我早年在江南巡查时也曾听过只言片语,可风险太大。若痘粉处理不当,或是受种者体质虚弱,反而会直接引发重症,到时候……”他没再说下去,但话里的顾虑显而易见。
“父王!”长宁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恳求,“大哥是国之储贰,将来要承继大统的。如今应天府已有十几人死于天花,若不早做防备,万一大哥有不测,东宫乃至整个大明的根基都会动摇啊!”她说着,眼眶微微发红——她不敢想象,若朱雄英真的重蹈历史覆辙,朱标和常氏会何等悲痛。
朱标转过身,看着长宁急切的模样,又想起方才朱雄英好奇追问的眼神,神色渐渐凝重。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长宁的手背,语气里带着几分动容:“长宁有心了。此事非同小可,父王这就去太医院,让他们即刻查验你说的法子,再与院判们商议可行与否。”
接下来的三天,东宫上下都笼罩在一种微妙的紧张中。长宁每日陪着朱雄英读书,却总忍不住走神——她不知道朱标能否说服太医院,更不知道朱元璋会不会同意用皇室子弟做“试验”。直到第三天傍晚,内侍监的太监捧着明黄色的圣旨走进东宫,声音洪亮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太医院即刻筹备人痘接种之事,凡皇室子弟及近臣子嗣,皆需接种,钦此!”
朱标接了圣旨,转身看向长宁时,眼底满是欣慰:“父王将你说的法子与太医院的院判们反复验证,又找了几个曾在民间用过此法的老医士作证,父皇虽有顾虑,但终究还是为了雄英和宗室子弟的安危,下了这道旨。”
常氏也拉着长宁的手,语气感激:“多亏你记着这么个法子,否则我这颗心总悬着,连觉都睡不安稳。”
接种那日,东宫的偏殿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太医院的周太医带着三个医官捧着药箱进来,箱里放着处理好的痘痂粉末和细长的银管。朱雄英坐在椅子上,看着银管时眼底闪过一丝怯意,却还是挺直了小身板,没说一个“怕”字。
周太医小心翼翼地用银管蘸了痘粉,对朱雄英温和道:“殿下莫怕,只需轻轻一吸,片刻就好。”
长宁站在常氏身边,手心全是汗。她知道人痘法在此时已是相对安全的预防措施,可毕竟没有现代医学的保障,万一出现意外……
就在这时,朱雄英突然转头看向她,咧嘴笑了笑:“妹妹别怕,我是大哥,这点疼算什么。等我好了,还带你去御花园看新开的牡丹。”
长宁看着他故作坚强的模样,鼻子一酸,连忙点头:“大哥一定会没事的。”
银管轻轻探入鼻腔,朱雄英闷哼了一声,随即就恢复了常态。周太医仔细检查了他的鼻腔,又叮嘱道:“太子妃娘娘,接下来七日大公子可能会发热、出疹,需得每日服三次汤药,切不可见风着凉,饮食也要清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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