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镇以北,广袤无垠的塞外荒原。朔风如刀,卷起细碎的沙砾和枯黄的草屑,抽打在残破的烽燧墩台上,发出呜呜的悲鸣。已是黄昏,天际残阳如血,将最后一点惨淡的光涂抹在起伏的丘陵和远处阴山模糊的轮廓上,更添几分苍凉肃杀。几根早已枯死、焦黑的树干,歪斜地戳在荒草之中,如同大地被撕裂后留下的丑陋疤痕。
“呜——呜——呜——”
骤然,尖锐凄厉的号角声撕裂了黄昏的沉寂!位于最前沿的一座烽燧墩台上,猩红的狼烟冲天而起!紧接着,第二座、第三座……狼烟如同被点燃的引信,沿着长城蜿蜒的脊线急速向南传递,顷刻间便连成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色屏障!狼烟之下,几骑快马如同离弦之箭,亡命般从北方的地平线上奔来,马蹄践踏起滚滚烟尘,马背上骑士的甲胄在夕阳下反射着黯淡而急促的光,其中一人背上赫然插着两支兀自颤动的箭矢!
“鞑子!北元游骑!漫山遍野……数不清……杀过来了!”一个浑身浴血的边军斥候冲入大同镇总兵府邸,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濒死的喘息,“王总兵……王总兵他……带弟兄们断后……怕是……怕是……”话未说完,人已力竭栽倒,被亲兵七手八脚扶住。
大同镇总兵府内,一片死寂。年过半百的总兵王弼,铠甲破碎,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还在汩汩冒血,他靠坐在冰冷的石阶上,面色灰败。大堂正中,摆着几具刚抬进来、尚在滴血的尸体,都是随他冲阵的亲兵。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
“报——!城北十里,发现敌骑大队!正扑向刘家堡!”又一个探马连滚带爬冲入。
“报——!东路三十里,马家驿遭袭!粮草……粮草被焚!”
坏消息如同冰雹,接连砸下。王弼痛苦地闭上眼,手指深深抠进石阶的缝隙。他麾下的精锐,在去年一次深入漠北的“捣巢”行动中损失惨重,至今未能恢复元气。如今面对这些神出鬼没、打了就跑的北元轻骑,他空有坚城利炮,却如同重拳打在棉花上,处处被动挨打。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无力感,几乎将他吞噬。
“八百里加急!向应天求援!求朝廷速发援兵!”王弼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在空旷的大堂内回荡,带着英雄末路的悲怆。他知道,仅凭大同残存的这点兵力,根本无法遏制住这群如蝗虫般肆虐的恶狼,只能眼睁睁看着边境的屯堡、村庄被一个个摧毁,百姓被掳掠、屠戮!
几乎与此同时,一封字迹潦草、力透纸背、甚至带着几点暗红印记的书信,如同带着燕北凛冽的寒气,被快马送入应天城东宫。
“……臣弟,泣血顿首,北虏猖獗,屠戮边民,践踏国门!视我大明如无物!大同告急,王总兵重伤!边关将士,血染黄沙,父老妇孺,哀鸿遍野!此仇不报,棣有何面目立于天地,立于父皇与太子殿下之前?!臣弟,北平燕王朱棣,恳请太子殿下,授臣全权,节制北平、大同诸军,统精兵五万,出塞扫穴犁庭!必以虏酋之血,祭奠我死难军民!雪此奇耻大辱!若不能胜,棣提头来见!——燕王朱棣,血书!”
信末,那几处暗红,赫然是未干的血指印,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
东宫书房内,灯火通明。朱标端坐书案之后,手中紧握着那封滚烫的血书,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书案上,还摊开着大同镇送来的加急军报、兵部关于北元近期动向的密档、户部呈上的北方诸镇粮秣储备清单……厚厚一摞文书,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眉头紧锁,目光在血书与军报之间反复逡巡。朱棣那近乎咆哮的战意,透过纸背扑面而来,让他仿佛能看到四弟那双因愤怒和渴望而灼灼燃烧的眼睛。而大同军报上那冰冷的伤亡数字和被焚毁屯堡的名字,更如同针扎般刺痛着他的神经。北元的袭扰,必须遏制!边关的军民,必须保护!朱棣的请战,有其道理,他熟悉北地,麾下燕山护卫亦是百战精锐。
然而……
朱标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户部那份清单上最刺眼的几个数字上:北方诸镇存粮,仅够支撑现有守军三月之需;国库空虚,淮扬水患赈济与河工已掏空了大半积蓄;若再征调五万大军深入漠北,人吃马嚼,耗费将是一个天文数字!更遑论大规模征发民夫转运粮草,对刚刚从淮扬水患中喘过气来的北方民生,无异于雪上加霜。
“殿下,”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兵部尚书齐泰躬身立于阶下,他年富力强,眉宇间带着忧色,“燕王殿下血性勇毅,求战心切,实乃国家干城。然,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北元此次袭扰,虽频仍狠毒,然观其规模,实乃小股精锐游骑,意在疲我扰我,劫掠资财人口,并无大举南侵之力。若以重兵追剿于茫茫大漠,一则正中其疲兵之计,二则粮秣转运艰难,稍有不慎,恐重蹈前朝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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