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州工地的暴雨初歇,泥泞未干,而千里之外的帝国都城应天府,另一场风暴却在无声地酝酿,即将以更猛烈的方式爆发。
朱元璋虽厉行海禁,但东南沿海的私人海外贸易,如同原上的野草,禁而不绝,反而在巨大的利润驱动下,以各种隐蔽或半公开的方式顽强地生长着。朝廷设市舶司,本意是严格管理有限的朝贡贸易,稽查走私,同时征收商税,充实国库。太子朱标监国后,为缓解财政压力,更为了逐步将海外贸易纳入可控轨道,命户部与市舶司联手推行了新的商税稽查制度,加大了查验力度和税率,尤其针对利润最厚的南洋香料、西洋布匹、日本倭刀等物。
这一刀,精准地切中了东南海商乃至背后诸多势力的利益命门。
应天府,江东门外,码头区。
这里桅杆如林,舳舻相接,空气中混杂着咸腥的河水气息、货物的味道以及金钱流动的躁动。平日里,力夫吆喝,牙人穿梭,商贾云集,喧嚣鼎沸。但这一日,气氛却格外凝重。
新设的市舶司稽查衙门前,黑压压地围了上百号人。并非寻常看热闹的百姓,而多是身着绸缎、头戴方巾的商户模样,为首几人更是气度不凡,乃是应天府商会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并未喧哗打砸,只是沉默地站立着,将衙门出入口堵得水泄不通,这是一种无声却极具压迫力的抗议。
衙门口,一队市舶司的差役手持水火棍,紧张地与他们对峙着。为首的是一位从六品的巡检御史,姓王,面色铁青,额角冒汗。
“诸位东家。”王御史提高嗓门,试图压住场面,“新制乃朝廷钧令,户部核准,太子殿下批红,旨在公平课税,杜绝奸商走私,于国于民都是好事,尔等聚众于此,阻碍公务,是想造反吗?!”
人群中,一位五十余岁、面容精瘦的绸缎商冷笑一声,拱手道:“王御史言重了,我等皆是守法良商,岂敢造反?只是这新制课税之重,稽查之苛,实在闻所未闻,一船苏缎,往年抽分不过值百抽五,如今竟要值百抽十五,稍有疑问,便扣货查账,动辄旬月!这生意还如何做得?”
“正是。”旁边一个胖海商接口道,他声音洪亮,带着闽地口音,“海上风波险恶,十船能平安回来六七船已是老天爷赏饭吃!朝廷不加体恤,反而层层加码!那些勋贵皇亲的船队,挂着各府旗号,畅通无阻,分文不纳!专盘剥我们这些无根无基的小民!这是哪门子的公平课税?分明是与民争利,逼我等破产。”
“对,不公平!” “凭什么他们不交!” “这税我们交不起!”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压抑的怒火被点燃,抗议声浪一波高过一波。王御史被怼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勋贵官船免税乃是潜规则,也是旧疾,此刻被当众捅破,他根本无法回应,只得厉声道:“刁民,休得胡言,再敢冲击衙门,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就在这时,一阵更大的混乱从码头岸边爆发,只见几名市舶司吏员正与一伙人推搡争执,地上散落着几个打开的货箱,里面露出的赫然是严禁贸易的南洋犀角和象牙。
“凭什么扣我的货,我有宁波市舶司的关引。”一个看似货主的人激动地大喊。 “关引不符,数量也对不上,这犀角分明是走私而来!”市舶司吏员毫不退让。 “你们就是想敲诈!”
推搡瞬间升级为殴斗,双方人马扭打在一起,棍棒拳头齐飞。这边的抗议人群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立刻炸开,不知谁喊了一声“官逼民反,打啊!”,数百人顿时如同潮水般涌向市舶司衙门和那冲突地点。
王御史吓得连连后退,差役们组成的人墙瞬间被冲垮。棍棒砸向衙门的匾额,货物被掀翻在地,哭喊声、叫骂声、打砸声震天动地,整个江东门码头区陷入了彻底的混乱。
消息如同插上翅膀,飞速传入皇城。
东暖阁内,太子朱标正与户部尚书郁新、侍郎傅友文商议漕粮改折的事宜。连日操劳,加上泗州染上的风寒未愈,朱标的脸色比往日更加苍白,咳嗽声不时打断议事。
突然,锦衣卫指挥使未经通传,疾步而入,面色凝重地递上一份密报。
朱标接过,快速浏览,眉头越锁越紧,最终猛地一拍案几,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咳得他几乎直不起腰。郁新和傅友文面面相觑,心知必有大事发生。
“殿下…”郁新小心翼翼开口。
朱标好不容易平复呼吸,将密报扔给他,声音沙哑带着怒意:“自己看,这就是你们户部夸口万无一失的新税制!”
郁新和傅友文凑在一起看那密报,脸色瞬间也变得惨白。密报不仅详细记述了江东门市舶司前的冲突,更附带了另一条惊人消息:锦衣卫根据线报,在龙江关截获一艘试图趁夜出关的四百料大船,船上不仅满载严禁出海的生铁、硝石,更搜出数十柄工艺精良的倭刀。而随船押运的管事,在严刑拷问下,竟招认其背后东家,与凉国公蓝玉麾下的一名得力干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走私违禁军械,这可是滔天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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