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北平府地界时,朱雄英掀开车帘一角,望着渐远的北平城墙轮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车窗边缘的木纹。那城墙历经岁月冲刷,砖缝间还残留着北地风沙的痕迹,却如燕王朱棣的眼神般,透着令人心悸的厚重与锐利。来时队伍里的轻松谈笑早已消散,连随行锦衣卫的脚步声都比往日沉了几分,唯有车轮碾过官道的“轱辘”声,在空旷的华北平原上反复回荡,像是在叩问着前路的未知。
蒋瓛策马行在车驾侧方,目光不时扫过四周的林地与田垄,腰间绣春刀的刀鞘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能清晰察觉到太孙的沉默——自昨日与燕王辞行后,这位年仅十七的皇太孙便少有言语,偶尔垂眸沉思时,眉宇间凝聚的忧思,竟比朝堂上商讨赈灾事宜时更显沉重。蹇义则揣着早已拟好的北平军防记录,指尖在油纸包的边缘反复揉搓,那些关于燕王府护卫数量、北平卫所军备的数字,每一个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神不宁。“殿下,前方便是河间府界碑了。”蒋瓛勒住马缰,低声禀报,“按行程,今夜可在河间驿馆歇息。”
朱雄英缓缓放下车帘,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知道了。传令下去,队伍行进速度放缓些,不必急于赶路。”他需要时间梳理北平之行的种种细节——朱棣在宴席上爽朗的笑声、书房里墙上挂着的《朔漠行军图》、提及边患时眼中闪过的精光,还有那些看似无意提及的“北平军民愿为朝廷守国门”的话语,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无形的网,让他始终无法完全安心。这位四叔的坦荡太过刻意,豪爽背后藏着的深不可测,比北地的寒冬更令人防不胜防。
三日后,队伍进入山东地界。车轮碾过齐鲁大地的泥土,空气中渐渐弥漫开麦香。初夏时节,一望无际的麦田如金色的海洋,风过时,麦浪翻滚着涌向天际,偶尔有农人扛着锄头在田埂上行走,远远望见这支规模不小的队伍,便停下脚步躬身行礼,脸上带着丰收在望的淳朴笑意。这般生机勃勃的景象,像是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平了队伍中凝重的气氛。蒋瓛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弛,连蹇义翻看文书的动作都慢了几分,偶尔还会指着田垄间的稻草人,与身旁的随从低声说笑两句。
午后日头渐渐西斜,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官道上,留下斑驳的光影。队伍行至一处名为“柳溪驿”的驿站外,蒋瓛翻身下马,上前查看后回报:“殿下,此驿规模尚可,往来商旅虽多,但后院有僻静院落,可供歇息。”朱雄英点点头,示意队伍停下。他素来不喜张扬,此次巡狩本就未声张,便让随从们都换上寻常青布衣衫,自己也只穿了一件素色青袍,腰间系着一块普通的墨玉玉佩,看上去与过往的文人墨客并无二致。
进入驿站厅堂,喧闹声顿时扑面而来。往来官商三三两两地围坐在桌旁,有的高声谈论着南北物价,有的低头核算着账本,店小二提着铜壶穿梭其间,高声应和着客人的需求,铜壶碰撞桌面的“当啷”声、人们的谈笑声、窗外的蝉鸣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烟火气。朱雄英目光扫过厅堂,在角落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蒋瓛与四名锦衣卫则在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落座,看似随意地喝茶,实则目光早已将整个厅堂的动静纳入眼底——角落里那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频频瞟向朱雄英的方向,门口的掌柜时不时摸一下腰间的钱袋,邻桌两个商人模样的人正低声争论着什么,这些细微的举动,都逃不过锦衣卫的眼睛。
朱雄英端起店小二送来的粗瓷碗,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苦涩。他望向窗外,金黄的麦田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芒,几只蝴蝶在麦田边缘的野花丛中飞舞,偶尔有风吹过,带着麦香的气息涌入鼻腔。这般宁静的景象,让他紧绷了多日的神经稍稍放松,脑海中那些关于军防、朝堂的思绪,也暂时被这田园风光所取代。
就在这时,驿站二楼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伴随着“叮铃叮铃”的环佩叮当声,像是春日里山间的清泉流过石子,清脆悦耳。朱雄英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楼梯口处,一位小姐正缓步走下。她年约十五六岁,身着一件鹅黄色杭绸褙子,衣料上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样,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下系一条月华裙,裙摆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摆动,裙角绣着的流云图案仿佛活了过来,在空中缓缓舒展;乌发如瀑,梳成时下流行的“飞天髻”,发髻上簪着一支碧玉玲珑簪,簪头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偶尔碰到耳侧的珍珠耳坠,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她身姿窈窕,行走时步伐轻盈,宛如风中摇曳的柳枝。走近些,便能看清她的面容——肌肤胜雪,仿佛上好的羊脂玉般细腻;眉如远黛,轻轻蹙起时带着几分娇憨,舒展时又透着几分温婉;目似秋水,瞳孔清澈明亮,像是蕴藏着一汪清泉,顾盼之间,既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又有书卷熏陶出的清雅之气。她显然是要出门登车,身边簇拥着四名丫鬟和两名仆妇,丫鬟们手中提着食盒、包裹,仆妇则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手臂,生怕她脚下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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