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离京那日,朱长宁站在东宫角楼,望着队伍扬起的烟尘渐渐消散,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她比谁都清楚,兄长此行不仅是历练,更是替父王朱标分担朝堂的压力;而留在京中的自己,肩上同样扛着沉甸甸的责任——父王的病根深种多年,寒冬时便常咳得夜不能寐,如今春日乍暖还寒,正是病情最易反复的时节;皇祖母马皇后年事已高,听闻兄长远行后,忧思更重,凤体也时常违和。从那日起,东宫与坤宁宫之间的石板路,便成了朱长宁每日往返的轨迹,风雨无阻。
天光未亮,坤宁宫的宫灯还晕着暖黄的光,朱长宁便已梳洗停当。她从不穿繁复的公主朝服,只着一身素雅的青色襦裙,裙摆绣着几枝浅淡的兰草,既符合她公主的身份,又不显张扬——她知道皇祖母素来不喜铺张,这般装扮最能让老人家安心。
推开坤宁宫的偏殿门,总能看见马皇后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攥着一方素帕,目光望着窗外的梧桐树,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脚步声,老人转过头,浑浊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忙朝她招手:“宁儿来了?快过来,让祖母瞧瞧。”
朱长宁快步上前,顺势坐在软榻边,自然地握住马皇后的手。老人的手掌粗糙却温暖,指节上还留着早年操劳的薄茧——即便当了数十年皇后,马皇后依旧保持着当年在濠州时的习惯,亲自打理宫中小菜园,衣裳也多是自己缝补。“祖母今日气色看着好多了,昨夜睡得安稳吗?”朱长宁轻声问道,指尖悄悄探了探老人的脉搏,虽不算强劲,却比前几日平稳了些。
“安稳,安稳。”马皇后笑着点头,目光却很快落在她眼下淡淡的青黑上,语气里满是疼惜,“倒是你,又起这么早?英哥儿不在,东宫的事、我这儿的事,都压在你身上,可别累坏了自己。”
“孙女儿年轻,熬得住。”朱长宁笑着摇头,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册子,册子封面是她亲手绣的缠枝莲纹样,里面密密麻麻写着小字,“您瞧,这是昨日父王的情况——昨夜只在寅时轻咳了两声,喝了半盏温水便又睡熟了;早膳用了小半碗碧粳米粥,配了一碟清炒笋丝,还吃了半个蒸山药;太医来诊脉时说,脉象比前几日有力些,下午还在廊下坐了一刻钟呢。”
她说话时,声音轻柔却清晰,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分明,连父王喝粥时是否加了糖、咳嗽时有没有痰,都一一说给马皇后听。马皇后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眉头也渐渐舒展:“有你这么细心记着,我心里就踏实多了。那药呢?你父王最不喜苦药,昨日可按时服了?”
“服了,孙女儿看着他服的。”朱长宁想起昨日的场景,忍不住笑了,“我特意让小厨房做了蜜饯梅,等父王喝完药,就递上一颗,他还夸那梅子酸甜合口呢。”
马皇后被她逗得笑出声,拍了拍她的手:“还是你有办法。你父王打小就怕苦,当年在濠州,喝药时还得你皇爷爷哄着。如今有你在,倒是省了不少心。”说着,她让宫女端来早已温好的小米粥和几样清淡小菜,拉着朱长宁一起用膳,还不断往她碗里夹菜:“多吃点,你身子好了,才能照顾好你父王,照顾好这宫里的人。”
伺候马皇后用过早膳,看着她服下太医院特制的养生汤药,又陪着老人说了会儿家常,直到晨光透过窗棂洒进殿内,朱长宁才起身告退。离开坤宁宫时,她特意叮嘱宫女:“今日风大,若祖母想出去走动,务必给她加件披风,别让风灌进领口。”宫女连连应下,看着这位公主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心里暗暗佩服——这位仁慧公主,虽年轻,却比许多宫里的老人还要细心。
从坤宁宫出来,朱长宁脚步匆匆,不多时便到了东宫。东宫的气氛比坤宁宫沉郁些,廊下的宫女太监都轻手轻脚,连说话都压着声音——太子朱标这几日虽有好转,却仍需静养,不敢有半分惊扰。
刚进东宫院门,就看见一个身着青色医袍的年轻男子站在廊下,手里捧着医书,正低头沉思。那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眉目清俊,鼻梁高挺,腰间系着太医院特制的药囊,正是负责诊治朱标的太医,汤文瑜。
朱长宁走上前,轻声道:“汤太医早。”
汤文瑜闻声抬头,看见是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连忙躬身行礼:“公主殿下早。臣正准备去给太子殿下请脉。”他说话时,目光落在她身上,却又很快移开,落在廊下的花盆上——自他负责诊治太子以来,每日都能见到长宁公主,她的细心、她的聪慧,还有她偶尔为太子担忧时蹙起的眉头,都像一颗石子,在他心里漾起圈圈涟漪。只是碍于身份,他只能将这份心思藏在心底,不敢有半分表露。
朱长宁没察觉他的异样,只笑着点头:“父王刚醒,正在漱口,咱们稍后进去。”说着,她从袖中取出另一个小册子,递给汤文瑜:“这是昨夜父王的情况记录,您看看——亥时入睡,子时醒过一次,喝了半盏梨汤;寅时咳嗽两声,无痰;卯时体温如常,脉搏每分钟七十三次。还有,昨日父王喝了您开的药后,说有些腹胀,我便让小厨房做了些萝卜汤给他喝,傍晚时腹胀就缓解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