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晨雾尚未散尽,便被一阵此起彼伏的哭声打破。自马皇后崩逝的消息传出,这座大明都城便褪去了往日的繁华,处处可见素白之色。百姓们自发地在街巷两侧的屋檐下挂起白幡,白幡上未题一字,却在晨风里猎猎作响,似在无声哀悼。街角巷尾,常有老妪燃起香烛,青烟袅袅中,她们合十的双手微微颤抖,口中低声念叨着“皇后娘娘菩萨心肠”,泪水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滴在身前的青石板上,洇出一小片湿痕。秦淮河畔,往日里笙歌不断的画舫尽数泊在岸边,船家取下了鲜艳的帷幔,换上素白的布帘。
皇城之内,礼部衙署的灯火彻夜未熄。尚书李原名身着素色官袍,端坐于堂中,面前摊着一卷《大明集礼》,书页上密密麻麻标注着皇后丧仪的相关规制。两侧的侍郎、郎中们皆敛声屏气,手中的毛笔在纸上飞速记录,偶尔因思路凝滞停下,便立刻有人低声补充,整个衙署内,只有纸张翻动和笔尖划过纸面的声响,却透着一股不容错漏的紧张。
“诸位,皇后乃国母,丧仪需遵礼制,亦需显皇家威仪,更要贴合皇后生前仁厚节俭之意。”李原名放下手中的书卷,声音沉稳却难掩疲惫,“按《大明集礼·皇后丧仪》所载,皇后薨逝,需先奉遗体入梓宫,停灵坤宁宫正殿,接受宗室、百官、外藩吊唁;而后议谥、告讣诸王及属国;天下官民服丧二十七日,期间禁婚嫁、罢宴乐、停屠宰,违者论罪。”
“尚书大人,”礼部左侍郎刘仲质上前一步,躬身道,“梓宫需用何等木料?按旧制,皇后梓宫多用柏木,然陛下素来重情,或许会有格外吩咐。”
李原名沉吟片刻:“皇后生前节俭,不喜奢华,但陛下对皇后情意深重,此事需谨慎。先备下金丝楠木与柏木两种,明日入宫请示陛下,再做定夺。另外,告讣文书需即刻拟写,遣使分赴各地藩王府及朝鲜、安南等属国,文书中需详述皇后德行,让诸国知晓大明国母的仁善。”
“臣遵旨!”众人齐声应道,随即各自领命而去,衙署内再次陷入忙碌,烛火摇曳中,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肃穆之色。
次日天刚蒙蒙亮,宋濂便身着素服,手持礼部拟定的丧仪流程,匆匆赶往坤宁宫。此时的坤宁宫,早已被一片悲戚笼罩,宫人们皆身着孝服,走路时脚步放得极轻,说话时也刻意压低声音,连庭院中的花木,都似蒙上了一层寒霜,显得格外萧瑟。
宋濂走到正殿门口,见内侍总管李瑾正守在门外,便上前低声道:“李总管,臣宋濂,有要事向陛下禀报。”
李瑾面色憔悴,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显然也是一夜未眠。他对着宋濂微微躬身,压低声音道:“宋大人稍候,陛下已在殿内守了一夜,方才刚歇了片刻,容奴才先去通报。”说罢,轻手轻脚地走入殿内。
片刻后,李瑾出来示意宋濂入内。宋濂缓步走进正殿,只见朱元璋依旧枯坐在凤榻旁的脚踏上,身上盖着一件素色貂裘,双眼布满血丝,眼下的皱纹似乎比昨日又深了几分。马皇后的遗体已被宫女们用素色锦被盖好,静静躺在凤榻上,面容依旧安详,却再无往日的生机。
“陛下,”宋濂走到朱元璋面前,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悲痛,“礼部连夜商议皇后丧仪,拟定了流程,特来向陛下请示。”
朱元璋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宋濂身上,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说吧。”
“臣等商议,拟先奉皇后遗体入梓宫,停灵坤宁宫正殿,待诸王、百官及外藩使节到齐后,再行吊唁之礼;同时,臣等拟追谥皇后为‘孝慈昭宪至仁文德承天顺圣高皇后’,此谥号既彰显皇后的德行,亦符合皇家礼制;另外,已遣使告讣诸王藩镇及朝鲜、安南等属国,告知皇后薨逝之事,天下官民需服丧二十七日,期间禁止婚嫁、娱乐等一切喜庆活动。”宋濂将拟定的流程一一禀报,每说一句,都留意着朱元璋的神色。
朱元璋静静地听着,待宋濂说完,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谥号准了。梓宫要用最好的金丝楠木打造,不用柏木,妹子配得上最好的。”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马皇后的遗体,眼神中满是温柔的眷恋,“陪葬的物品,不要那些金银珠宝,妹子素来节俭,不喜这些俗物。把她生前常用的那把绣着兰草的团扇、缝补衣物的针线笸箩,还有她为咱绣的那方锦帕,都放进去,她见了会高兴。”
“臣遵旨!”宋濂躬身应道,又补充道,“陛下,诸王藩镇得知皇后薨逝的消息后,想必会即刻入京奔丧。臣已遣使前往各地传旨,允许诸王带少量随从入京,最多不得超过五十人,以免惊扰沿途百姓,也避免京中兵力过于繁杂。”
朱元璋“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目光重新投向马皇后的遗体,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位相伴了一生的妻子。宋濂见此情景,知道不宜过多打扰,便再次躬身行礼,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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