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期倏忽而过,燕王朱棣束装将返北平。离别前夜,太子朱标复于文华殿设家宴,屏退左右,唯兄弟二人对坐。
烛火摇曳间,朱标不复往日追叙旧情之态,只敛容问曰:“四弟久镇北平,边墙防务若何?民生疾苦可曾抚恤?北元残部近年动向,你心中可有预判?”
朱棣闻言起身,垂手躬身作答,言辞间尽敛锋芒,只字字详实:“回大哥,北平诸卫所近年增筑烽燧三十有二,戍卒皆经冬训,甲胄器械亦补足七成;地方劝农桑、修水利,去年秋粮收成较往年增两成,百姓暂得安居。至于北元,脱古思帖木儿虽屡有袭扰之意,然其部众离散,恐难成大患,唯需防其勾结朵颜三卫,趁冬寒掠边。”
朱标颔首,抬手从案上取过一柄长剑,剑鞘鎏金嵌玉,鞘首刻“镇岳”二字。他递剑于朱棣,目光沉凝:“此剑乃父皇潜龙时佩剑,昔年随父皇定江南、破元都,斩将夺旗无数。今赠予你,望你持此剑永镇北岳,固我大明北疆,莫负社稷托付。”
朱棣双手恭接,指尖触到剑身,只觉凉意透骨,分量千钧。他知此剑既为殊荣,更系重责,亦是无形羁绊,当即屈膝跪地,举剑过顶:“臣弟谢大哥赐剑!此生定以镇岳剑为誓,守土御敌,不负大哥期许,亦不负父皇在天之灵!”朱标上前扶起,兄弟二人对视片刻,烛影下神色各有深沉。
次日天未明,朔风卷雪而至。朱棣率部离京,朱标亲送至玄武门外,立于风雪中,目送其旌旗车马渐远,终隐没在漫天风雪覆盖的官道尽头,方转身回宫。
乾清宫内,暖阁炭火虽旺,朱标脸上温和却渐渐褪去,复归帝王的沉静。他看向侍立一旁的朱雄英与朱长宁,缓声问道:“今日送你四叔离京,你二人观其此行入京情态,可有看法?”
朱雄英略作沉吟,躬身道:“回父皇,四叔入宫觐见时言辞恭谨,对父皇执礼甚恭,谈及北疆防务亦毫无隐瞒,显见敬上之心。”
朱长宁却上前一步,语气凝重:“父皇,四叔表面恭敬诚然不假,然儿臣观其目光锐利,隐有鹰视狼顾之相,言谈间虽敛锋芒,却难掩其治军理事的果决之气。儿臣以为,父皇待之以怀柔恩义固是应当,然戒备之心不可稍懈——尤其需防其暗中联络军中旧部,恐生变数。”
朱标闻言缓缓点头,移步至窗前,望着窗外漫天飞雪,目光深邃如渊:“你二人所言皆有道理。兄弟终究是兄弟,朕以诚待他,亦盼他能感念这份手足之情,共护大明基业。然则……”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冷意,“天家无寻常骨肉,权力之下,人心难测。防微杜渐,方是长久之道。”
语毕,他转身吩咐殿内侍臣:“传朕旨意,命徐辉祖整饬北平周边军镇,凡调兵遣将、粮草转运,皆需层层核验,不可有半分疏漏;另命锦衣卫指挥使,加派缇骑往北地,凡燕王部属动向、地方官往来书信,事无巨细,皆需速速呈报,不得延误!”
内侍领旨退下,暖阁内复归寂静。窗外风雪更紧,玄武门外燕王车骑留下的辙痕早已被白雪覆盖,然那份藏于兄弟重逢背后的无声较量,那份深植于权力顶峰的猜忌与戒备,却如乾清宫下暗流,在洪宣朝看似平静的水面下,依旧悄然涌动,未曾停歇。
乾清宫地龙烧得正旺,暖意融融。朱标屏退殿内诸臣,唯留太子朱雄英、玉尊公主朱长宁侍立左右。御案之上,一幅《九边藩王封地图》铺展如新,宁王朱权之大宁、辽王朱植之广宁等封地,若墨色棋子,沉沉压在蜿蜒北疆防线上,脉络分明。
朱标指尖轻划地图上大宁属地,语声沉缓:“北元王庭虽破,然残部遁入漠北,鞑靼、瓦剌渐成气候,边患未绝。十七弟镇大宁,地处前沿,麾下兵精将猛,尤以‘朵颜三卫’骁勇善战,实乃北疆屏障。然其地苦寒,粮草补给常艰,朕每念及此,总觉对十七弟有所亏欠。”
朱长宁闻言,上前半步躬身道:“父皇是念及骨肉亲情,欲将宁王、辽王诸叔迁至内地富庶之处?既令其享太平之福,亦彰显朝廷优渥之恩?”
“长宁所言,正合朕意。”朱标颔首,目光扫过地图上诸藩封地,“然诸王就藩多年,根基已深,骤然下诏内迁,恐生变故。此事需寻一稳妥之策,先行试探其心。”
朱雄英立于侧,沉吟片刻后奏道:“父皇,儿臣以为,可借‘优化边防,集中兵力’为名,提议将宁、辽等藩内迁山东、河南诸地。许以倍于当前的岁禄,且承诺其王府属官、护卫皆可随迁,待遇从优。如此既全手足之情,亦能观诸王反应——若愿迁,是为顺服;若推诿,其心便可知晓。”
“雄英此议甚妥。”朱标眼中精光一闪,指尖在地图上顿了顿,“若其欣然受诏,自是皆大欢喜;若百般推诿、公然抗拒...则其心中是否以藩地为重、以朝廷为轻,便一目了然。”他转视朱长宁,“长宁,你素有智谋,对此策可有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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