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李景隆谋逆案首尾,朱雄英携朱长宁北巡队伍复又启程。车辚马萧,越黄河,过沧州,一路朔风渐紧,终在秋意最浓时,抵北平府。
时已暮秋,北平城头霜气初凝。相较于江南水乡的烟柳画桥、吴侬软语,济南府的市井喧阗、漕运繁忙,北平自有一股雄浑苍茫之气。高大的城墙以青砖垒砌,历经元季兵燹与边塞风霜,在灰蒙蒙的天穹下巍然矗立,墙缝间嵌着的枯草随风摇曳,更添几分粗粝冷硬。北风卷过空旷的长街,裹挟着塞外特有的干燥与寒意,吹得旌旗猎猎作响,也吹得随行内侍的锦袍簌簌抖动。
早有燕王府属官奉谕在城外十里亭迎候,见太子仪仗至,皆躬身行礼,口称“恭迎太子殿下、长宁公主殿下”。朱雄英掀开车帘,目光扫过远处连绵的城郭,问道:“燕王何在?”
为首的长史躬身回禀:“王爷已在府中洒扫庭除,备下薄宴,只待殿下与公主驾临。因恐城外风大,王爷特命臣等先来迎候,引殿下一行从正阳门入城。”
朱雄英微微颔首,未再多言,只示意队伍继续前行。车驾入城时,街衢两侧已按规制清道,百姓虽未敢围观,却有不少人从门缝、窗隙间偷望,目光中既有对皇室的敬畏,亦有几分北地百姓特有的质朴与审视。朱长宁撩开窗纱一角,见街边店铺多挂着“胡商杂货”“皮货成衣”的幌子,往来行人中不乏身着短褐、腰挎弯刀的边军士卒,与江南景象截然不同,轻声对朱雄英道:“皇兄你看,这北平城果然带着股军伍气,连寻常百姓走路,都比江南人挺拔些。”
朱雄英亦颔首:“北平乃幽燕故地,自战国时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后为元之大都,如今又是我大明北疆门户,常年受边患侵扰,民风自然剽悍尚武。四叔镇守此地数年,想来也沾了不少边塞锐气。”
不多时,车驾抵达燕王府前。府门朱漆鎏金,门楣上悬挂着“燕王府”三个大字,为太祖皇帝亲笔所书,笔力遒劲,透着皇家威严。府前广场上,甲士按列肃立,盔明甲亮,手中长枪斜指地面,枪尖在暮色中泛着冷光。然而,当太子仪仗停稳,出来迎接的却只有燕王府长史、纪善及内官数人,为首者身着亲王常服,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面容与朱雄英有几分相似,却更显沉稳坚毅,颔下微须,平添几分威严——正是燕王朱棣。
朱棣快步上前,在车驾前一丈处立定,撩袍躬身,行君臣大礼:“臣朱棣,恭迎太子殿下,长宁公主殿下。殿下与公主一路舟车劳顿,臣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其姿态恭敬,语气却不卑不亢,既无过度谄媚,亦无半分怠慢。身后属官皆随之躬身,齐声行礼,声浪整齐,显是平日操练有素。
朱雄英推开车门,足踏锦垫而下,快步上前,亲手扶起朱棣,脸上带着温和笑意:“四叔何必多礼。朕与皇妹此番北巡,本为体察民情、巡视边备,非为摆驾而来。四叔镇守北疆,劳苦功高,朕正要向四叔请教北地诸事,快快请起。”他目光扫过朱棣身后属官,见其中数人身材魁梧,肩宽背厚,虽身着文官袍服,却难掩身上的行伍之气,眼神微微一动,心中已有计较。
朱长宁亦从另一侧车驾下来,身着石榴红宫装,外罩素白披风,步态轻盈,上前笑道:“四哥,自去年京中一别,已有年余,今日见四哥,风采更胜往昔。方才入城时,见北平街衢整洁,军民有序,想来这北平城在四哥治理下,气象果然不同。”她目光流转,看似天真地打量着王府门庭、阶前石兽,实则已将周遭环境、属官神情尽收眼底,连长史袖中微微攥紧的手指都未曾放过。
朱棣直起身,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笑容,既有兄长对妹妹的温和,亦有臣子对公主的恭敬:“公主过誉了。北平乃大明疆土,臣不过是尽守土之责,不敢居功。殿下与公主一路辛苦,府中已备好薄宴,为二位接风洗尘。请殿下与公主随臣入府。”说罢,侧身让路,动作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透着一股军旅之人的爽利。
朱雄英点头,与朱棣并肩而行,朱长宁紧随其后,一行众人缓缓步入燕王府。府内景象与江南王府截然不同,没有精致的亭台楼阁、曲水回廊,取而代之的是开阔的庭院、敦厚的殿宇。庭院中没有名贵花木,只在墙角种着几株老槐,枝干虬劲,叶片已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殿宇建筑亦少精雕细琢,青砖灰瓦,门窗皆为实木打造,厚重坚固,透着实用与威严。就连府中往来的仆从,也皆是步履匆匆,行走间带着一种雷厉风行的节奏,不见江南王府仆从的闲适慵懒。
朱长宁见此情景,轻声对朱棣道:“四哥这王府,倒比皇兄的东宫还要简朴些。想来四哥平日一心操劳边事,无暇顾及府中陈设。”
朱棣闻言,笑道:“北地苦寒,府中陈设太过精致,反倒不耐风霜。臣常年统兵,习惯了军营简素,府中布置也多从简,让公主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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