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初起,吹皱蓟门烟水,北平城外,骊歌将起,北巡銮驾整肃待发。旌旗蔽日,皆绣日月龙凤纹;仪仗连云,尽列金瓜银钺仗。卤簿使执鎏金节杖,高声唱喏:“吉时已至,请太子殿下登舆!”
朱雄英身着织金蟒纹常服,腰悬双鱼佩,缓步至朱棣面前。叔侄二人执手,朱雄英先开口,声线温醇如浸蜜酿:“四叔镇守北地,劳苦功高。今秋寒早,需多添衣衾,莫教边风侵体。边防诸事,若有难处,可遣人快马奏报,朝廷必不使北地孤军奋战。”
朱棣垂眸,见朱雄英指节修长,掌心温润,全无寻常皇子的矜贵娇气,心中暗叹。他抬首时,脸上已堆起恭谨笑意,声音沉厚如击钟鼎:“殿下放心。臣受陛下隆恩,守此国门,自当鞠躬尽瘁。纵有宵小窥伺,臣亦会提三尺剑,护我大明北疆万里无虞。殿下南归路途遥远,还需保重龙体,莫为国务过度操劳。”
朱雄英闻言颔首,目光扫过朱棣身后的张玉、朱能等人。张玉身披玄铁鳞甲,面如重枣,双手按在剑柄上,眼神虽恭谨,却难掩锐利;朱能则着银白软甲,身形魁梧,嘴角紧抿,似有心事。朱雄英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温声道:“张将军、朱将军皆是国之栋梁,四叔有二位辅佐,北地无忧矣。”
张玉、朱能忙上前行礼,齐声应道:“臣等必效死力,不负殿下所托!”
朱雄英又与朱棣寒暄数句,无非是叮嘱边地粮草、军士冬衣诸事。待卤簿使再催,他才松开朱棣的手,转身登上銮驾。车帘落下前,他最后望了一眼朱棣,见其仍立在原地,衣袂被秋风拂动,眼神深邃难辨。
銮驾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辚辚”声响。朱棣立于原地,望着銮驾渐远,直至消失在官道尽头的烟尘中。方才脸上的恭谨笑意,此刻已全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郁。他眉头微蹙,目光如鹰隼般盯着南方,仿佛要穿透那漫天尘土,看清銮驾内的动静。
张玉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王爷,太子殿下此番北巡,看似只是慰问边军、检视防务,实则处处透着试探。前日殿下问及开平卫的粮草储备,又细查了蓟州卫的兵籍名册,分明是在摸底北地军力啊!”
朱棣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王知道。”他转身,目光扫过身后众将,“太子待人谦和,然其心思缜密,绝非池中之物。陛下圣明,将监国之权交予太子,足见对其信任。我等身为臣子,当守本分,守土卫边,尽忠职守即可。莫要妄议储君,更不可有非分之想。都散了吧,各司其职,看好各自的营盘。”
朱能上前一步,欲言又止:“王爷,可那道召世子入京的圣旨……”
“圣旨便是圣旨。”朱棣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冷意,“高炽身为世子,入京面圣,本是分内之事,你等无需多言。”
众将见朱棣态度坚决,不敢再劝,纷纷躬身领命:“臣等遵令!”随后各自退去,只留朱棣一人立于原地。
秋风更烈,吹得他王袍的衣角猎猎作响。朱棣望着北平城楼那巍峨的飞檐,心中思绪翻涌。他想起前日与朱雄英在帅府谈论边防时的情景——朱雄英看似虚心求教,问的却是“边军战马年损耗几何”“火器营操练频率如何”这类精准到骨髓的问题,步步深入,不留丝毫余地;他又想起朱长宁,那个看似天真烂漫的公主,前日在宴会上,不过是随意问了句“世子哥哥在北平可还习惯”,眼神却锐利如刀,似能看穿人心;更想起那道召高炽入京的圣旨,明着是“叙骨肉亲情”,实则是将人质握在朝廷手中。
“雄英侄儿……长宁丫头……”朱棣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峭,“倒是比本王想象的,还要敏锐几分。本以为陛下身体薄弱,储君年轻气盛,北地可暂安,却没想到,这对兄妹,竟如此快便握紧了权柄。”
他抬手抚摸腰间的玉带,那是洪武年间陛下亲赐的蟒纹玉带,如今触手冰凉。北平是他的根基,是他耗费十年心血经营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兵一卒,都刻着他的印记。可如今,朝廷的视线已如实质般压了下来,太子北巡,世子入京,每一步都像是在他心头敲下的警钟。
“大明的江山,终究是朱家的。可这北地的天,能不能一直姓朱,还未可知。”朱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不甘,有警惕,更有一丝隐藏极深的野心。他转身,大步走向王府,背影在秋风中显得格外挺拔。
与此同时,南归的銮驾之中,气氛却与城外截然不同。车厢内铺着厚厚的云锦软垫,四角燃着龙涎香,烟气袅袅,驱散了秋日的寒意。朱雄英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敲击,节奏沉稳,似在思索着什么。
朱长宁坐在他对面,手中把玩着一枚狼牙饰物。那狼牙通体雪白,边缘打磨得光滑圆润,是前日北平守将所赠。她指尖摩挲着狼牙的尖端,轻声开口,打破了车内的寂静:“方才在城门外,四叔最后那眼神,可算不上愉快。你看他望着銮驾的样子,像是要把车帘戳破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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