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说话。只有寒风吹过废墟的呜咽,和我们自己沉重压抑的呼吸声。一个试图靠近查看的年轻列兵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吐出的只有一点酸水和胆汁。
从那以后,“生火”这个词,在我们中间就成了一个禁忌,一个等同于自杀的疯狂念头。温暖,成了最致命的诱惑,最奢侈的幻想。我们宁愿冻得牙齿打颤,手指僵硬得扣不动扳机,宁愿啃着冻成冰坨的硬面包划伤牙龈和食道,也绝不敢再让一丝不属于爆炸的火光,出现在我们周围。寒冷可以慢慢熬,饥饿可以暂时忍,但那一点寻求温暖的微光,会立刻招来精确而致命的钢铁风暴。
这种恐惧,深入骨髓,甚至超过了对于狙击手或突然冲锋的敌军的恐惧。它让我们在每一个寒冷的夜晚,即使在相对“安全”的后方集结地,也如同惊弓之鸟,对任何一点意外的光亮或烟味都极度敏感,会立刻扑灭,并紧张地倾听是否有炮弹破空的声音。
战斗的疲劳,因此达到了一个新的维度。它不仅是身体的极度透支,不仅是神经的持续紧绷,更是一种心理上的全面枯竭。对基本生存需求(温暖、熟睡、热食)的压抑和恐惧,与对死亡随时降临的预期交织在一起,像两条冰冷的铁链,勒得人喘不过气。希望,这个曾经在沙漠补给断绝时还偶尔闪现一下的微弱火星,在这里,在斯大林格勒冬日的废墟中,似乎已经彻底冻结、熄灭了。剩下的,只有机械地执行命令,麻木地躲避死亡,以及在一片冰冷的绝望中,凭着最后一点残存的本能和同伴间微不足道的依存,一天一天,一小时一小时,一分钟一分钟地往下熬。
寒冷封冻了大地,封冻了鲜血,也正在一点点封冻我们这些被困在废墟中的人最后的人性与感知。我们还在呼吸,还在战斗,但某种东西,或许称之为“灵魂”或“生气”的东西,正随着每一次呼吸,散失在这片冰封的、被炮火反复耕耘的死亡之地。战斗疲劳,最终会导向何处?是彻底的崩溃,还是变成一具具只知道开火和移动的、冰冷的战争机器?没有人知道答案,我们只是在这条通往身心尽头的滑道上,无可挽回地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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