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偏右?”我急速回忆着刚才观察到的地形。那里确实有两堆巨大废料之间一个相对狭窄的缺口,但正是火力看似最集中的区域之一。
“对。”威廉的语气斩钉截铁,“那里火力猛,是因为他们想阻止我们从那里走。但注意看,子弹大部分打在我们掩体正面和左侧,打向缺口的弹道,很多被右侧那堆更高的废钢挡住了。缺口后面地形下陷,冲过去就能获得遮蔽。T-34要从西北绕过来打我们侧面,需要时间。而正面的俄国佬,一旦我们动起来冲进缺口,他们的固定火力点调整需要时间,步兵更追不上坦克。”
他的分析快速、冷静,基于对地形和敌方火力的细致观察,而非恐慌的臆测。在这一片混乱中,他的声音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坚冰,瞬间让几乎要沸腾的恐慌降温。
“你确定吗,威廉?”我问,不是质疑,而是需要最后的确认。
“我确定。”他只说了三个字,但其中的分量足以压下所有的犹豫。
“全体注意!”我深吸一口气,对着通话器下达命令,“跟随‘莱茵女儿’,目标正面偏右缺口,全速冲击!埃里希,用高爆弹和机枪全力压制缺口两侧的火力点!约阿希姆,注意侧后方可能的追兵!迪特马尔,通知其他车辆,跟紧我们!”
“明白!”埃里希和约阿希姆几乎是同时回应,声音里重新注入了一丝力量。迪特马尔也像被惊醒一般,开始急促但清晰地呼叫友邻坦克。
威廉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我只感觉到身下的坦克猛地一震,引擎发出全力以赴的咆哮,不再掩饰声响。他没有直线加速冲向缺口,而是先向左侧做了一个极其短促的机动,吸引了一部分火力,然后猛然向右打满方向,将油门一推到底!
“莱茵女儿”如同被激怒的钢铁巨兽,从掩体后猛地窜出,庞大的身躯在冰冻的瓦砾上剧烈颠簸、侧滑,但方向坚定不移地指向那个喷射着火舌的死亡缺口。埃里希操纵炮塔,向缺口右侧一个不断闪烁机枪焰的位置连续发射了两发高爆弹,爆炸暂时压制了那里。约阿希姆的并列机枪向左侧扫射出炽热的弹链。
子弹如雨点般打在坦克正面和炮塔上,叮当作响,震耳欲聋。一发反坦克枪弹击中了车首附加装甲的边缘,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但未能穿透。车身在连续击中下不停震颤。威廉的手臂想必紧握着操纵杆,青筋暴起,但他操控坦克的轨迹没有丝毫紊乱,精准地迎着弹雨,冲向那个越来越近的、被硝烟和尘土笼罩的缺口。
就在我们即将冲入缺口的瞬间,侧面果然响起了坦克炮的轰鸣!那辆T-34赶到了,炮弹击中了我们右后方不远处的地面,炸起巨大的冻土块。但正如威廉所料,它被废墟所阻,射角不佳,这一炮打偏了。
“冲过去!”威廉在剧烈的颠簸和噪音中吼了一声,不是命令,更像是为自己鼓劲。
“莱茵女儿”怒吼着,一头扎进了狭窄的缺口。车身两侧几乎擦着扭曲的钢梁,履带碾过破碎的混凝土块,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瞬间,视线被两侧高耸的废料堆遮蔽,只能看到头顶一线逐渐亮起的苍白天空。正面的枪声似乎被隔绝了一些,变得零落。
冲出来了!
缺口后面果然是一个陡峭的下坡,通向一片被炸塌的厂房地基形成的洼地。“莱茵女儿”顺着坡度猛冲下去,威廉适时制动,利用地形迅速将车体隐蔽在一堵半倒的混凝土墙后。另外两辆坦克也紧随其后,踉跄着冲了下来,虽都有损伤,但都成功脱险。
我们暂时安全了。正面的苏军火力无法有效覆盖洼地,那辆T-34被废墟阻挡,难以追击。包抄的步兵也被我们甩开。
车舱内一片死寂,只有发动机过热的喘息和我们几个人劫后余生般粗重的呼吸。冷汗浸透了所有人的后背,在严寒中冰凉刺骨。
我看向驾驶舱方向。威廉松开了操纵杆,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然后拿起水壶,慢慢喝了一小口。他的侧脸上沾着油污和一点不知何时溅上的泥点,神情平静,甚至有些疲惫,仿佛刚才那场生死时速的冲锋,只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驾驶练习。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胜利的欢呼。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在最混乱的时刻,用他的眼睛、他的经验、他的冷静,看清了唯一的生路,然后稳稳地,将我们所有人,带了出来。
埃里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瘫在炮手座位上。约阿希姆松开了紧握机枪的手,手掌里全是汗。迪特马尔看着威廉的背影,眼神复杂,有后怕,有感激,更有一种深刻的、无声的震动。
在斯大林格勒这片吞噬一切的冰原上,威廉,这个脾气暴躁、言语粗鲁的老兵,用他无可替代的沉稳与精准,再一次成为了车组在惊涛骇浪中不至于倾覆的最沉重、最可靠的锚点。他的决策和操控,无关荣耀,只为生存。而在这地狱般的战场上,生存本身,就是最伟大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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