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斜靠老竹椅上,吧嗒着烟斗,看阿彩追着槐树打转。阿呆蹲在桃树下,剪刀咔嚓咔嚓地修着枝,嘴里哼着《学猫叫》。
“谷大师!您可得给我们答疑解惑啊!”清亮的喊声从院门外传来。抬头一瞧,小林带着四五个学生站在门口,领头的眼镜青年白衬衫笔挺,手里还攥着本翻卷边的笔记本。
我笑着朝石桌指了指:“小林带的人,都是自家人!快坐快坐,有话慢慢说。”
眼镜青年推了推镜框,眉头拧成个疙瘩:“谷大师,我们在学校里学了很多知识,也懂得了很多道理,可越学越糊涂。都说善有善报,可胡同口修桥的李大爷,为救落水孩子被洪水卷走了;反倒是城西开赌场的刘疤脸,天天欺男霸女,日子滋润得很。这因果报应,真有那么灵验?”
我磕了磕烟斗灰,烟锅里的火星映着墙上泛黄的《太上感应篇》:“你们读过‘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吗?这因果啊,和你们做化学实验一个理——把碱和醋搁一块儿,能不冒泡?只是这里头的门道,比你们解的方程式复杂得多。”
“师傅!我也要听!”阿呆扔了剪刀就凑过来,“偷吃供果,晚上准肚子疼?”
我笑骂着拍开他的手:“就知道吃!听好了——做善事要是图回报,那就变味了。‘诚于中,形于外’,心里揣着小算盘,做出来的善事能纯粹吗?这就好比往甜汤里撒把盐,看着还是一碗汤,喝起来可就不是那味儿了。”
短发女生眼睛亮晶晶地追问:“那到底咋做才合因果?”
我起身摸着桃树粗糙的树皮,陈年旧事翻上心头:“前清那阵,京郊有个陈富商,表面上建书院、施粥棚,十里八乡都喊他‘活菩萨’。可背地里呢?米铺卖的米掺着沙子,账本上的利滚利能吃人。有户人家还不上债,老婆被逼得投了井,孩子也被陈富商给发卖了……”
“咋能这么坏!”阿呆攥紧拳头,脖子上青筋都冒出来了。
“这就是关键。”我叹了口气,“他做善事不过是图个好名声,好让生意更红火。刚开始钱庄、绸缎庄越开越多,人人都说他积德有了福报。可后来呢?”
眼镜青年推了推眼镜:“天道好轮回?”
“差不多。”我点点头,“辛亥革命枪响,世道变了天。那些被欺压的百姓、还不上债的苦主,联名把他告到官府。一查账本,黑纸白字全是罪证!最后家产充了公,自己病死在牢里,咽气前还在喊‘冤枉,饶命’……”
“这就是恶因结恶果。”我弹了弹烟灰,“他带着私心做的善事,就像纸糊的灯笼,风一吹就破。”
“那有没有真善有真报的?”女生咬着嘴唇追问,眼里还带着对陈富商结局的惊愤。
我挠了挠阿彩竖起的黑耳朵,让它别去扑阿呆晃动的剪刀影子:“有啊,就说民国十六年那场大旱。邻县有个叫周明远的教书先生,自个儿饿得腿发软,还把学堂最后半袋糙米熬成粥,分给逃荒的难民。”
“师傅,他自己都快饿死了,咋还管别人?”阿呆张着嘴,手里的剪刀停在半空。
“这就是真善。”我敲了敲烟斗,火星溅在青砖缝里,“后来有个穿长衫的中年人路过,喝了碗粥就要给他银圆。周先生说啥都不收,只给那人指了去县城的路。谁能想到,这人竟是南洋归来的实业家!”
戴眼镜的学生往前探着身子:“所以他发达了?”
“没那么快。”我抽了口烟继续说道,“三年后,实业家带着粮食回来报恩,正赶上军阀混战,学堂早被拆了当马厩。周先生带着学生躲进山里,饿得只剩一口气。那实业家愣是翻了三座山找到人,不仅重建学堂,还供周先生的学生读完大学。”
短发女生听得眼眶发亮:“这才是善有善报!”
“可别着急。”我笑着摆摆手,“周先生后来得了场大病,药石无灵。临死前却念叨自己这辈子值了——他教过的学生里,有人成了救死扶伤的大夫,有人当了为百姓说话的议员。这善报,不在他自个儿身上,却像撒出去的种子,开出漫山遍野的花。
那你们说他是把福报报在自己身上呢,还是说他修成了正果?”
一直没吭声的男生突然开口:“谷大师,那要是做了坏事,当下没报应,就能侥幸一辈子?”
“你看这桃树。”我拍了拍身后的树干,“昨儿阿呆偷懒没修剪枯枝,今儿一场风就折了枝。可有些枯枝藏得深,要等下雨、打雷才会断。”烟锅里的火渐渐熄了,我慢悠悠续道,“城西刘疤脸的赌场,上个月被警备队一锅端了。他现在还在牢里喊冤枉,却忘了在年前,他是怎么把老寡妇的棺材本骗光的。”
阿呆突然蹦起来:“师傅!那我天天给您跑腿倒茶,算不算积德?”
“算!但你要是盼着我给你加零花钱,这功德就打折扣了。”我笑着踹了踹他的屁股,“《道德经》里说‘上善若水’,水往低处流,从不想着让人夸它‘高尚’。真行善的人,心里压根就没‘回报’这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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