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市舶司衙门的后衙花厅,却是另一番天地。
水磨青砖的地面光可鉴人,映照着博古架上那些价值不菲的官窑瓷器幽冷的光。
昂贵的沉水香在紫铜博山炉里静静燃烧,丝丝缕缕,试图将一切市井烟火与人间疾苦都隔绝在外。
谢砚舟斜倚在铺着锦绣软垫的酸枝木躺椅上,一身崭新的宝蓝色缂丝直裰,衬得他面皮愈发白皙光洁。
指尖捏起一颗晶莹剔透的冰镇葡萄,他却不急着吃,只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狭长的凤眼微眯,目光落在侍立在一旁的心腹长随谢富贵身上。
“这么说,康大运那小子,当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扑在他那堆破烂故纸里钻营?”谢砚舟声音不高,带着猫戏老鼠般的腔调。
“回老爷的话,千真万确。”谢富贵躬着身子,脸上堆着谄笑:“谢赛那边传话说,日夜都有人手盯着康家大宅的门槛;
那康大运除了晨昏定省去老太太屋里,几乎足不出户;
书房那盏灯,差不多天天亮到三更天;
康家那些铺子、田地、还有书院,如今全靠老太太和她身边那个老棺材瓤子撑着;
康大运是半根手指头都不沾,当真是铁了心要蟾宫折桂呢。”
“哼,”谢砚舟嗤笑一声,将葡萄优雅地送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仿佛在品味康大运的痴心妄想:“蟾宫折桂?就凭他?
不过是憋了三年,想做那翻身的咸鱼罢了。”
他咽下果肉,拿起雪白的丝帕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眼神却淬着冰:
“功名路……商贾贱籍,又是坏了名声的货色,也配登天子堂?当年若不是……”
谢砚舟话锋一转,没提自己,只把玩着那颗葡萄籽,指尖用力,无辜的葡萄籽在谢砚舟指尖下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康家那点家底,老太太还能撑多久?经得起几番折腾?”
语气里的恶意毫不掩饰。
谢富贵连忙送上马屁:“那是自然!康家如今就是个空壳子,风雨飘摇,哪比得上老爷您官运亨通、根基深厚!
就算他爹当年捐个八品的官,不过是挂个名而已;
比普通商户叫着好听些,又改变不了户籍;
这些年下来,靠挂名提升的那点财富,怕也是被他败坏得差不多了,还首富……老爷您不捧他,他算个屁的首富!”
谢砚舟摇头:“你错了,老爷我不是捧他,是拍他的马屁!
拍马,自然是为了骑马,把他当竿子竖在前面,漳州那几个真正财力雄厚的老家伙,才愿意听我的号令掏银子。”
“是、是!老爷自是高瞻远瞩!”谢富贵再次奉上彩虹屁。
可谢砚舟没有理会,指尖轻轻敲击光滑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想起了琼林宴上的风光,想起了官袍簇新的触感,想起同窗同乡们艳羡的目光。
这一切,理应是将康大运那个“剽窃者”永远踩在脚下的铁证!
可康大运居然没被彻底压垮,还在挣扎……
这让他心底蛰伏的毒虫又蠢动起来。
仅仅是压制不够,他要看着康大运每一次希望的苗头,都被他亲手掐灭。
没有人可以、在他面前、永远的淡定自若!
眼见着主子心情变得不佳,谢富贵将腰弯得更低,脸上堆起十二分小心:
“老爷说的是!那些腌臜海商,粗鄙不堪,污了您的眼!要不……小的安排个新鲜去处?
听说‘望海楼’新来了批唱南曲的小娘,嗓子清亮……”
“庸脂俗粉。”谢砚舟眼皮都不抬,倦懒地打断,“听腻了。”
谢富贵眼珠一转,忽地想起一事,赔笑道:“对了老爷,今早码头查验,遇到件稀罕事——
福州‘福昌号’的林胖子,您知道的,专跑吕宋那条线,他那船在咱漳州港补给,单据货物都齐全;
那胖子跟小人闲磕牙,说前些日子在吕宋外海遇到风浪,船坏了,漂流到个荒岛附近,本想登岸找点淡水、修船……”
谢砚舟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听到“荒岛”二字,微微一动,撩起眼皮瞥了谢富贵一眼。
谢富贵得了鼓励,说得更起劲:“嘿!您猜怎么着?那荒岛,就是小琉球!
林胖子说,他们刚靠近滩头,还没放下舢板呢,岛上就冲下来一伙人,为首的是个……是个年轻女子!”
“女子?”谢砚舟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身体稍稍坐直了些,捻着葡萄的指尖停住。
“可不是嘛!”谢富贵绘声绘色:“林胖子说,那女子穿着灰扑扑的粗布衣裳,袖口还挽着,露着胳膊;
头发就胡乱用根布条扎在脑后;
拎着根黑漆漆的棍子,带着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挡在滩头,那眼神……
啧啧,林胖子说跟刀子似的,剜人生疼!
嗓门还贼亮,隔着老远就问他们想干什么,说那岛是私产,外人不得靠近!”
谢砚舟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一丝玩味浮上眼底:“小琉球?那不是康家船队经常登岛补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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