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一回一个多月过去,海防里港口依旧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云槎号”的归来并未引起初次那般巨大轰动,但无形的震慑力依旧存在。
黎铁山亲自来到码头迎接,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但梁撞撞敏锐地捕捉到他眉宇间的一丝焦躁和疲惫。
“特使大人!一路辛苦!快请!”黎铁山态度殷勤依旧。
梁撞撞开门见山:“黎土司,阿虎将军恢复得如何?”
提到阿虎,黎铁山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由衷的感激和放松:“托特使大人和定澜姑娘的福,命保住了!
伤口在收口,气色也好了不少!这份大恩,黎某没齿难忘!”
他抱拳深深一礼。
寒暄过后,梁撞撞引入正题:“土司上次所言,更大的麻烦……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若有需要‘云槎优选’之处,不妨直言。盟友守望,并非虚言。”
梁撞撞特意用了“盟友”一词。
黎铁山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换上忧心忡忡的神色,屏退了左右,压低声音:“特使大人,实不相瞒,西山坳的矿,快保不住了!”
黎铁山眼中燃烧着愤怒和不甘:“前次伤阿虎的海匪‘黑鲨’,不过是疥癣之疾,真正的祸根在北边!”
他指向北方:“升龙城那位郑检郑主,名义上是安南黎朝的权臣,实则就是北方的土皇帝!
他手下大将阮璜,率着数千精锐兵马,打着‘剿匪平叛、清肃地方’的旗号,已经逼近清化边界;
他占了离西山坳不远的洪州铁矿,那可是清化最好的露天富矿!
现在又以西山坳周边海匪横行、威胁官矿为借口,派兵驻扎,步步紧逼,我看他下一步,就是要吞了我的西山坳!”
此时的安南黎朝,政权由权臣郑氏世代把持,形成黎皇郑主的格局,皇帝不过是傀儡,真正说了算的是郑姓王爷。
黎铁山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桌上,震得杯碟乱跳:“这西山坳是我黎家的命根子!
郑主名义上想要矿,实则是要削平我这不服管束的地方势力!
郑检的手下阮璜,狠辣狡诈,兵锋正盛……
我手里这点人马,守寨尚可,真要跟他的数千精锐野战硬拼……”
他摇摇头,脸色灰暗。
海防里咸腥的海风卷着黎铁山话语中的焦灼,刮过梁撞撞耳际。
升龙城郑主的兵锋,阮璜的数千精锐,如同悬在黎铁山头顶的利剑,也悬在“云槎优选”这条刚打通的血脉——西山坳铁矿——之上。
梁撞撞指尖无意识划过袖袋里冰冷的金镶玉印鉴,目光沉静地看着这位清化枭雄眼中燃烧的不甘与恐惧。
她不懂政治,得慢慢消化黎铁山说的这番话。
片刻后,思路理清了,梁撞撞说道:“郑主想要矿,更想要你的命。”
梁撞撞声音平淡,点破核心:“阮璜大军压境,土司凭寨据守,能撑几时?一月?两月?
待他围困日久,断你粮道水源,寨中人心浮动,不攻自破。”
黎铁山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就是这个意思,他赖以称雄的土寨,在正规军的攻城器械和长期围困面前,脆弱不堪。
可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咋就让他这么闹心?
心底深处刻意回避的实质问题,以为只要自己不喧诸于口就还有回旋的余地、或是上天垂怜的侥幸。
可偏偏,被梁撞撞点明,真可谓一针见血、扎心了老铁!
“土司可有破局之法?”梁撞撞像是嫌扎心不够,还要把刀尖搅合搅合。
“法子……”黎铁山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绝望:“硬拼是死路!只能……只能求援!升龙城郑主势大,唯有南方……”
他猛地压低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占城!”
梁撞撞眸光一闪。
康大运给讲过大致历史——占城国,安南世仇。
是真真的打了几百年的世仇。
其国虽小,却民风彪悍、水师精悍,常年袭扰安南南部海岸。
若引占城之兵对抗北方郑主,无异于饮鸩止渴,驱虎吞狼!
“听说占城王贪婪无度,引其入境,清化必遭兵燹,土司基业恐毁于一旦。”
梁撞撞毫不留情地戳破幻想:“且占城所求,绝非区区财货,必欲割据清化土地,届时,土司是退居人下,还是身死国灭?”
黎铁山如遭重击,颓然坐下,额头渗出冷汗。
这正是他最大的恐惧——此举无异于引狼入室、与虎谋皮!
厅内陷入死寂,只有黎铁山粗重的喘息声。
梁撞撞看着他,知道火候已到。
她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冰玉相击,清晰而充满力量:“土司欲守基业,需借力,而非引狼;
外力,当以雷霆之势,挫敌锋芒,震慑宵小;
令阮璜不敢轻举妄动,为土司赢得喘息之机;
土司可整军经武,加固城防,联络周边同受郑主压迫之豪强,共御强敌——此乃长久之计。”
梁撞撞说着,盯住黎铁山,就差直接指着自己鼻尖告诉人家——看我,快看我!我就是那雷霆之势的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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