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的漳州城蒸腾着桂香与热望。
康大运一袭青衿立于云舸书院门前,身边是整装待发的书童松墨与砚涛。
两个从南景县灾民中挑出的痛失家人、充作书童的半大少年背着沉甸甸的书箱,眼神里既有初次远行的雀跃,亦有不辱使命的郑重。
院门外,已有七八位同样身着襕衫的漳州学子翘首以盼,见康大运出来,纷纷拱手热络招呼:
“康兄!此去省城,一路还请多多照拂!”
“是啊康案首,跟着您这福星,咱们心里也踏实!”
更有甚者,话里话外透着机锋:“康兄家学深厚,商路通达,此番乡试必是手到擒来;日后若同榜题名,朝中也好互为奥援不是?”
康大运面色沉静,一一还礼:“诸位同窗言重了,同乡同赴秋闱,自当互相扶持。路途遥远,诸位需谨记以课业为重。”
他目光扫过几张写满算计的脸,心中了然。
这些“同伴”,既有真心仰慕学问的,更多是冲着康家财力与“漳州首富”名头,想蹭些方便。
其中尤以泉州籍的郑文显与莆田籍的吴茂才最为热切精明,二人学问平平,却深谙攀附钻营之道。
陆路迢迢,驿站连绵。
康家的银钱开路,松墨、砚涛的打点得力,行程自是顺畅安稳。
沿途不乏康氏族人窥伺的目光,然终究远远辍着不敢上前。
一则盘缠耗费巨大,二则梁撞撞这个“煞星”依旧跟着,康家那些欺软怕硬的族人早已胆寒,只敢在阴暗处咬牙切齿。
谢砚舟在市舶司衙内静坐如石。
院试作梗虽侥幸未露马脚,却已触怒学政,乡试森严,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再不敢妄动。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谢砚舟只能阴郁地诅咒:“康大运,且容你得意一时!秋闱之后,自有分晓!”
福州城垣巍峨在望,由康氏商号得力掌柜提前打理的院落早已洒扫洁净,备好热汤饭食。
更令康大运心中一暖的是,梁撞撞遣“云槎号”海路运抵的苏禄香料、吕宋胡椒、玳瑁珍玩等物,已在福州商号库房堆积如山。
掌柜眉飞色舞地禀报:“公子,这批南洋货一到,立刻被几家大商行预订一空,这些奇香异货,价比黄金,咱们商号这回名声更响了!”
……
贡院森严,铜钉朱门在沉重的吱呀声中洞开。
策论的题目赫然悬于明伦堂前——《论海禁之利与弊》。
堂内瞬间一片低哗!
但凡家里有消息渠道的考生都知道,这可是朝堂之上争执不休的敏感议题!
有人面露难色,有人奋笔疾书。
康大运静坐号舍,蒸腾的暑气与劣质油墨味萦绕不去,心却沉入一片浩瀚的蔚蓝。
他提笔,墨落素笺:
“尝闻海者,通有无之坦途,聚货殖之渊薮。管子云:‘利出一孔者,其国无敌。’禁海之策,看似杜奸宄于未萌,实乃自缚手足,绝生民亿万之利源!”
他笔锋如凿,剖析层层弊端:
“沿海渔盐之民失其生计,必生祸乱;
朝廷税课匮竭,水师武备弛废;
番邦珍宝不得入,中土物产不得出,徒令走私横行,奸商与倭寇勾结,海疆糜烂日甚。”
字字句句,皆是梁撞撞搏击风浪换来的真知灼见,凝结着她《海客吟》中的苍茫气象:
“一帆风雨路三千,货殖浮沉浪底天。番舶珠犀争水市,蛮商胡语杂潮烟……”
他写下诗中描绘的贸易盛景,更痛陈如若海禁则将“已抛乡井量沙漏,却赌生涯卜贝钱”的沿海流民惨状。
笔锋最后如利剑出鞘:
“故生员以为,海禁实为下策!
当效汉唐恢弘气度,于紧要口岸设市舶,严稽查而通商贾;
修战舰,练水师,固海防以慑不臣。
使海波不扬,商旅通达,则朝廷岁入丰盈,民生富庶,远夷宾服,此乃长治久安之道也!”
此文不泥古,不空谈,以民生利弊为基,以富国强兵为的,如一道灼灼利剑,劈开贡院沉闷的空气。
放榜之日,福州贡院外人头如沸。
三声锣响,殷红榜文高悬。
“福建省辛卯科乡试第四名经魁——漳州府康大运!”
“中了!第四名!经魁!春秋魁首!”
松墨、砚涛的呼喊瞬间被淹没在更大的声浪里。
郑文显、吴茂才等人亦在榜上,名次靠后,此刻也激动得面红耳赤。
郑文显挤到康大运身边,声音发颤:“康兄!经魁!第四名!真乃吾漳州文胆!小弟就说跟着康兄必沾文运!”
“康案首”、“康经魁”的恭贺声浪席卷而来。
康健不动声色地保护康大运别被人挤到、同时护着他往人群外走。
远处,梁撞撞和康康一人托着一碗冰镇的盐渍青橄榄大嚼特嚼,清脆冰爽。
梁撞撞用胳膊肘去拐康康:“看啥热闹呢?你主子都被围住了,你不怕他中暑?”
“不去!有我哥在呢,我才不去闻那些馊臭味儿!”康康头不抬眼不睁,继续扒拉冰橄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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