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大运拨开人群,向梁撞撞走去。
脚步稳稳的,心却在胸膛里咚咚直跳。
春闱这关闯过去了,殿试那头还有硬仗。
但此刻,他只想快点走到那个为他冲开万里风浪、星夜兼程赶来的姑娘身边。
身后传来吴茂才的调侃声:“快看,康兄去寻他的庇护仙女了!”
郑文显配合地爽朗大笑:“哈哈哈哈,是啊是啊,康兄好福气!”
张世安羡慕又祝福地望着康大运的背影,刚跟着笑了两声,又觉得吴茂才的话似有不妥,竟停住了。
可到底哪里不妥,他却想不明白,便又继续笑了起来。
梁撞撞将抱着胳膊的手放下站好,迎接康大运的到来,视线却似不经意地往康大运身后的几人瞄了一下。
她不去榜单前挤着,有很大原因也是因为担心这个。
上次在海上剿匪,这几位都是目击者,他们当然亲眼看到了康大运战斗的场景,事后还惊诧于康大运竟然武艺高超而围着康大运问东问西。
可在人前提起剿匪经过时,郑文显和吴茂才却总把梁撞撞挂在嘴边,说她是如何巾帼不让须眉、牢牢护住康大运云云。
让外人听着,好像康大运弱到需要躲在女人身后一样。
梁撞撞没有证据证明这几人心怀不善,因为他们满口都是溢美之词,高度赞扬康大运心怀大义,并没有说康大运弱。
可他们绝口不提康大运的英武,就很容易让人误解,也很容易让梁撞撞揣测他们的人品。
果然,他们的笑声让人群中不少视线注意过来,甚至有人议论:
“那姑娘是谁啊?康贡士的婢女吗?”
“看样子不是,哪有主子对下人那种神情的?”
“那不好说,万一是得心意的贴身之人呢?”
“不像!看打扮倒像个乡下农女,没准儿是康贡士的穷亲戚。”
“原来,康家海上擒匪是靠人家姑娘啊?”
“那不能够!他家不是有船队嘛,肯定船工们出面,那姑娘也在其中罢了,不过说到底都是康贡士家的下人,功劳自然还是在康贡士头上。”
说什么的都有。
梁撞撞装听不见,康大运则是真的没听见。
他此刻,眼里心里全是那个守护他的姑娘,他只想拥抱住她,告诉她辛苦没有白费——我上榜了!
……
康大运的名字随着会试第十八名的捷报,已然在京城士林和市井间传扬开来。
按大昭祖制,会试取中者称“贡士”,待殿试由天子亲策,定下最终名次,才算真正跃过龙门。
只是殿试素来只排名次,罕有黜落,故在百姓眼中,会试高中的贡士,便已是板上钉钉的“进士老爷”,只待金殿唱名,鱼跃化龙。
按说会试的试卷,皇帝一般不会过问,然而今次不同,皇帝不但过问了,还专门点名索要漳州府康大运的那一份!
……
四月已过半,京城的空气里浮动着躁动与期冀。
贡士们紧绷的弦略松,或呼朋引伴,或闭门谢客静候那最后一步。
唯有青云客栈甲字三号房,灯火依旧彻夜长明。
康大运伏案疾书,青衫微皱,手边堆着翻烂的《历代市舶考》与厚厚一叠手札。
墨迹未干的纸上,密密麻麻是推演殿试对策的痕迹。
殿试虽不黜落,但名次关乎前程,关乎他能否立于朝堂,为那一片蔚蓝争一席之地。
门被轻轻叩响,郑文显探进头,满脸喜气:“康兄!吏部传话,明日陛下于文华殿召见今科前十及……及策论出众者数人,兄台必在其列!此乃天恩浩荡,简在帝心啊!”
康大运笔尖一顿,墨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
皇帝亲召?
这绝非寻常!
他心中瞬间闪过徐大人那封言辞恳切的私函,以及福建按察使司呈递的、关于他海上剿匪详情的奏疏。
这两份文书,如同两道强劲的东风,将他那篇石破天惊的《论市舶与海防相济疏》,稳稳地送到了龙案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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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深处,武英殿的灯火同样未熄。
昭武帝放下手中一份墨迹淋漓的卷子,指尖在“以商养武,扼守咽喉”几字上重重敲了敲,对侍立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道:
“这个康大运,倒是个有胆有识的;
徐阶石在折子里把他夸上了天,说其策论非闭门造车,乃是亲历风浪、手刃倭寇得来的真知;
福建按察使司的奏报也写得详实,生擒倭首、昭人海匪数十,确是实打实的军功;
朕本以为他们有些夸大了,如今看来,却是名副其实。”
掌印太监躬身道:“陛下圣明。
徐布政使向来持重,福建按察使司的奏报也应无虚言;
此子之论,句句切中东南时弊,尤其这‘市舶海防相济’四策,条分缕析,颇有可行之处;
如今朝中为是否禁海争论不休,主禁者言必称倭患、走私,主开者则苦无良方以驭其利、防其害,康贡士此疏,恰如及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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