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里只剩下谢砚舟如同破风箱般的粗重喘息,和铁链摩擦石壁的刺耳声响。
他死死瞪着康大运,等待着他暴怒、失态、哪怕是一丝惊恐。
康大运静静地听着,脸上如同古井深潭,不起一丝涟漪。
直到那疯狂的咆哮彻底平息,只剩下压抑的喘息,他才微微俯身,隔着冰冷的铁栏,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那双因疯狂、嫉妒和不甘而血红的眼睛。
开口,声音平淡得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这次说完了吧?”
顿了顿,康大运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年少同窗时,我的确曾视你为友,本想与你探讨学问,共同进益。”
他看着谢砚舟骤然收缩的瞳孔,继续用那毫无波澜的语调说道:
“院试那次之后,我已知晓是你所为,只是苦无实证,亦知你家有官做靠山,官字两张口,民不与官斗,只能作罢;
自那时起,你谢砚舟,便不再入我康大运之眼。”
谢砚舟脸上的疯狂凝固了一瞬,似乎没听懂。
康大运的眼神淡漠依旧,如同在看一粒尘埃:
“即便后来你进了市舶司,数次三番借职权之便,算计我康家财物,我也从未将你放在眼里;
小人伎俩,不值一哂;
你虽为官我为民,你或许能让我损失些钱财,却永远伤不到我筋骨;你,不值得我费心关注。”
康大运微微直起身,目光扫过谢砚舟身上象征彻底失败的沉重枷锁,那淡然眼神比最锋利的刀更伤人:
“这次亦然。
我从未想过要‘对付’你谢砚舟;
我查你二伯谢炳贵,并非为报复你,而是为了我心尖上的姑娘,为了她父母的深仇大恨;
你,不过是拔出你二伯那颗毒萝卜时,意外带出的一滩烂泥。”
康大运的语气终于带上了一丝极淡、却足以刺穿灵魂的嘲弄:
“至于你方才炫耀的那些‘魄力’、‘人脉’、‘妙计’……
在丧尽天良、灭绝人性的道上,你谢砚舟确实‘强’,我康大运自愧不如。”
康大运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磐石般的肃穆:
“因为为民者,有护佑桑梓之责;为官者,有匡扶社稷之命;
我的路,不在你那阴暗污秽的泥潭里;
你的‘高度’,我永远达不到,也不屑达到。”
说完,康大运再无半分犹豫,转身。
绯红的官袍在昏暗火光中划出一道决绝的轨迹,踏着浊水,沿着石阶向上走去。
身后,是谢砚舟骤然爆发的、如同被彻底捏碎了灵魂、混合着极致狂怒、羞辱、崩溃与绝望的嘶嚎!
“不——!康大运你撒谎!你骗我!你嫉妒我!你怕我——!!!”
铁链被他疯狂拉扯,刮擦着石壁迸溅出火星,沉重枷锁勒入血肉,污浊积水被剧烈搅动。
那嘶嚎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诅咒,充满了被彻底否定、被视若无物的终极崩溃。
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落下,将这疯狂的绝响与无尽的不甘,彻底封死在诏狱最深沉的黑暗与死寂之中。
只有那“为民有责,为官有命”的话语,如同冰冷的烙印,深深烫在虚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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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刑场的血腥气,三日未绝。
梁撞撞立于监刑台侧,作为关键证人与特使,她必须见证终局。
谢炳贵被缚上木桩,曾经翻云覆雨的手无力垂下。
第一刀落下,凄厉惨嚎撕裂空气,周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梁撞撞面无表情,指甲却深陷掌心。
一刀,复一刀。
时间被拉得粘稠漫长。
那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她灵魂的冰冷怨毒——属于“真梁姑娘”的执念,伴随着每一片飞溅的血肉,正在被一丝丝剥离、抽空。
初始是麻木,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
仿佛一具长久盘踞在脊背上的无形枷锁,在酷烈的阳光下寸寸崩解,化为齑粉,随风而逝。
胸腔中积蓄的滔天恨意被骤然抽离,留下一种奇异的、前所未有的空旷感。
甚至…夹杂着一丝微妙的、连她自己都愕然的失落。
那感觉如同身体的一部分被强行割离,尽管那部分是痛苦的渊薮,却也构成了她过往赖以挣扎求生的、扭曲的驱动力。
有什么东西,真的永远消失了,带走了属于过去的、沉重的“自己”。
当最后一刀落下,刑台上的残躯终于停止抽搐,谢炳贵咽下最后一口气。
梁撞撞猛地闭上眼,深深吸气。
再睁眼时,刑场的喧嚣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
她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亟待锚定心神的迫切,侧过头,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锁定了不远处康大运紧绷的侧脸。
他眉峰紧蹙,下颌线如刀削般凌厉,眼神凝重复杂地注视着那片血腥。
没有快意恩仇的酣畅,只有执法者见证终局的压抑与沉重。
然而,就在梁撞撞的目光触及他侧颜的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晰而汹涌的悸动,毫无征兆地在梁撞撞心口猛烈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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