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散尽,丹布勒金寺巨大的佛像外那层光晕也散去。
偏殿回廊下,气氛不太融洽。
外鉴大师洪钟般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蒲扇般大手按在自己的光头上,似乎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会去拍旁边的石柱、或对面的小和尚:
“阿弥陀佛!小沙弥,你再说一次?‘唯释迦牟尼一佛’?那我等供奉的阿弥陀佛、药师佛、大日如来…都是虚妄不成?!”
他对面,几个年长的锡兰比丘神色严肃,双手合十。
领头的住持老僧须眉皆白,眼神坚定,语调平和但不容置疑——不过这一切,在通译这里打了折扣。
通译磕磕绊绊翻译他的论词:“尊者,此乃上座部正法真谛;
此世间,唯释迦牟尼佛为觉者,无有余佛同时住世;
大乘所言诸佛,非究竟实义,或为菩萨化身,或为方便权说。”
通译的大昭话讲得生硬,完全不如外鉴大师和一休。
一休夹在中间,急得满头大汗,试图缓和紧张局面:“大师!师父!息怒息怒!大家都是佛门弟子,同宗同源!
大乘讲‘佛佛道同’,上座部尊‘唯一法脉’,都是指向解脱,没必要争个唯一嘛!”
一休试图用自己理解的、调和的观点打圆场,可以说,一休已经深谙大昭的中庸之道。
但外鉴大师显然不是:“胡言乱语!”
一休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外鉴大师更怒——自己徒弟怎能如此糊涂?
理,得越辩越明,有争议不怕,怕的是不求甚解,不然,岂不是修了个假佛法?!
再者,外鉴大师自认佛法精深,如今被一群“小乘”僧人当面否定大乘根本教义,简直如同被人指着鼻子骂祖师爷是骗子,这如何能忍?
“我大乘佛法,普度众生,佛国净土遍及十方!岂是你等偏安一隅之见所能揣度?来来来!让老衲与尔等好好‘辩一辩’这个法!”
外鉴大师撸起僧袍袖子,露出肌肉虬结的小臂,那架势不像要辩经,倒像是要下场摔跤。
自打跟随梁撞撞出海,外鉴大师没少得到锻炼,不说生活自理,他时常还要帮忙船员做事。
尤其在满剌加海峡得到的锻炼更多——
为了能够保全生命、以备下次再向“异教徒”们弘扬佛法,他得跑得足够快吧?不然被人揍死怎么办?
为了带走人家砸向他的猪蹄、猪头(虽说这样的机会并不多,通常人家都是拿石头砸他),他的臂力也得到充分的锻炼。
而且他的伙食也比在安国寺时得到极大的改善——至少他能吃到鸡鱼虾蟹蛋,不用成天吃腌萝卜。
只不过,种种“锻炼”之下,老和尚的脾气倒是比以前涨了不少。
关键是,外鉴大师是倭国净土真宗僧侣,特点就是一根筋+狂热传教,而锡兰上座部注重原始经典和实际修行。
再加上教义不同,双方根本就是“鸡同鸭讲”,而且外鉴大师显然讲着讲着还把自己给讲恼了。
锡兰老僧眉头紧锁,眼神中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大昭来的这位高僧,怎么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样子?
他身后几个年轻力壮的比丘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手按在了随身携带的……嗯,不是武器,而是锡兰僧人常用来防身或驱赶野兽的硬木短棍上。
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紧张。
锡兰老僧一直以为外鉴大师是大昭的僧人,因顾忌大昭乃上邦大国,故而不欲与外鉴大师相争,便缓缓说道:
“尊者远道而来,共研佛法,善哉善哉。敝寺遵循原始圣典巴利三藏,精研四圣谛、八正道,以求自度度人,证悟涅盘。”
锡兰老僧想,我只阐明我们研究什么就行了,你我又不是一条路,没有必要争辩什么。
不知是通译翻译的语调还是措辞有问题,反正外鉴大师并没有听出弦外之音,反而还兴奋起来:
“涅盘?妙极!欲证涅盘,根器不一。故我大乘开方便之门,阿弥陀佛发四十八大愿,建极乐净土!
众生但能信愿持名,念念相续,临命终时,佛必现前,接引往生!得生彼国,莲花化生,永不退转!此乃横超三界之易行道也!”
外鉴大师语速极快,略带倭国腔调的大昭语夹杂着“信愿持名”、“莲花化生”、“横超三界”等大乘术语,如同连珠炮般轰向锡兰老僧。
通译相当费力地进行翻译。
锡兰老僧听得眉头微蹙,努力消化着这些对他来说十分陌生且有些“玄幻”的概念。
沉默片刻,锡兰老僧问了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阿弥陀佛尊者……他老人家在西方极乐世界,具体如何‘接引’呢?
是派使者?还是……亲自来?
若是亲自来,从西方到此界,需行几日路程?路上可有驿站?是否需要通关文牒?”
他问得极其认真,仿佛在规划一次官方使团访问。
“噗!”一休赶紧低头捂嘴,肩膀疯狂抖动。
外鉴大师脸上的热忱瞬间凝固,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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