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残雪,掠过荣国府东院那愈发显得凋敝的屋檐,发出呜呜的悲鸣。
与陆府“听竹轩”内日渐回暖的生机不同,贾赦父子分家后占据的这处院落,正以更快的速度滑向冰冷的深渊。
厅堂内,虽还摆着几件往日充门面的硬木家具,却蒙着一层薄灰,失了往日光泽。
炭盆里的火半死不活地燃着,劣质炭块夹杂着呛人的烟气,远不如以往银霜炭的温暖洁净。
贾赦裹着一件半旧不新的玄色缂丝棉袍,歪在炕上,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贾琏则焦躁地在不算宽敞的地上来回踱步,父子二人之间弥漫着一种被掏空后的虚浮和难以言说的恐慌。
“父亲,库房里……能寻摸出来的、稍微值钱些的玩意儿,都当得差不多了。”
贾琏停下脚步,声音干涩,“剩下的,不是笨重不好出手,就是……就是些实在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各处人情往来、府里的嚼用……还有那利钱,怕是……”
他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坐吃山空,山已见底。
贾赦猛地将手中温酒的锡壶顿在炕桌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戾气:“混账话!偌大一个家业,这才分出来几日?就艰难至此?定是你这孽障,又在外头胡羼,不知填了多少亏空!”
贾琏一听,冤屈顿生,也拔高了声调:“父亲!儿子这些时日何曾敢出门胡闹?连往日那些酒肉朋友都断了来往!实在是……
实在是这家底本就被掏空了大半,分到咱们手上的,看着有些田庄店铺,可哪一处不是亏空的?进项没有,倒要往里贴补!这日子,难不成真要去喝西北风?”
父子二人互相瞪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穷途末路。
沉默,如同冰冷的蛛网,缠绕在屋内,令人窒息。
良久,贾赦浑浊的目光闪烁不定,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阴沉沉地扫视了一圈这空荡的屋子,压低了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家里……不是还有个现成的‘物件儿’吗?”
贾琏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父亲是指……?”
“哼,”贾赦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嗤,“你娘娘家带来的那个侄女,岫烟。”
贾琏瞳孔微缩,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邢岫烟,那个寄居在贾府、性子温和沉静、如空谷幽兰般的女孩子。
他迟疑道:“她……她毕竟是邢家的姑娘,又是亲戚,这……”
“亲戚?”
贾赦打断他,语气刻薄,“邢家那等破落户,如今还能指望什么?她爹娘把她扔在咱们家,不就是指望着沾点光?如今咱们自家都难保了,还顾得上她?
一个旁支的亲戚姑娘,年纪也到了,给她寻个‘好人家’,聘礼丰厚些,岂不是两全其美?也全了我们照顾她一场的情分!”
他刻意加重了“好人家”和“聘礼”几个字,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贾琏心领神会,眼中也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但随即又有些犹豫:“只是……娘那边……”
他毕竟还顾念着一点嫡母的颜面,虽然那颜面在现实面前已薄如蝉翼。
“她?”贾赦不屑地撇撇嘴,“我去跟她说!她一个妇道人家,难道还敢违逆我的意思?何况,这事成了,她未必不能得些好处!”
正说着,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是邢夫人扶着个小丫头进来了。
她穿着酱色缎子袄,面容憔悴,眼角的皱纹更深了,见到屋内父子二人凝重的气氛,心下便是一沉。
贾赦也不绕弯子,直接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末了道:“……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能解燃眉之急。我打听了,城南有个姓刘的皇商,虽是商人,家资巨万,前头死了老婆,正想寻个知书达理的填房。若把岫烟说过去,聘礼少不得这个数。”
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数目。
邢夫人一听,脸色霎时白了,嘴唇哆嗦着:“老……老爷!这如何使得?那刘皇商我隐约听过,年纪怕比老爷您还大些,家中姬妾不少,风评……风评也不甚好。
岫烟那孩子,性子柔顺,又是读书识字的,这……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叫我如何对得起她死去的爹娘?”
贾赦把眼一瞪,厉声道:“火坑?什么是火坑?眼下的日子才是火坑!跟着我们饿死就是好归宿了?
那刘家有的是银子,过去了穿金戴银,使奴唤婢,不比在这里跟着我们受穷强?至于年纪大些,懂得疼人!你妇道人家,懂得什么?!”
邢夫人被他吼得一哆嗦,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还想争辩:“可是……”
“没有可是!”贾赦猛地一拍炕桌,震得那锡壶又跳了一下,“这事我做主了!你明日就去跟岫烟说,好好劝劝她,让她准备准备!
若她不依,难道由着她白吃白住,拖累死我们不成?你也要想想,没了进项,你这诰命夫人的体面,还能维持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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