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贾宝玉那日在潇湘馆与黛玉等人大吵一场,负气而归后,非但未曾反省,反觉满腔冤屈愤懑无处宣泄。
那颗本就偏执的心,更是彻底向着自暴自弃的深渊滑去。
西院于他,已非家园,而是密不透风的囚笼,父母的叹息泪眼,都成了催逼他的枷锁。
这日,他趁着贾政被几个清客缠住议论诗文,王夫人又在佛堂礼佛,竟又悄悄溜出府去,径直寻到了贾琏。
贾琏见他面色阴沉,眼神涣散,只当他又来寻乐子解闷,不由笑道:“宝兄弟,这才几日,又闷了?走,二哥今日带你去个新开的班子,听说那里的姐儿,唱得一口好昆腔!”
宝玉也不答话,只闷头跟着走。
到了那灯红酒绿之地,他便如同渴极之人遇到甘泉,一头扎了进去。
觥筹交错间,他不再推拒,谁来敬酒都一饮而尽,仿佛要将那满腔的愁苦、不被理解的孤愤,都溺毙在这辛辣的液体里。
他学着那些纨绔子弟的样子,搂着妓女猜拳行令,说着粗鄙的玩笑。
试图用这种放纵的喧嚣,掩盖心底那片巨大的、令人恐慌的空虚。
“喝!都给我满上!”
宝玉举着酒杯,眼神已有些迷离,脸颊酡红,对着身旁一个穿着桃红撒花袄儿的妓女吼道,“你们……你们都说我无用,说我是孽障!哈哈……我偏要活个样子给你们看!
不就是功名吗?不就是银子吗?俗!真真俗不可耐!”
那妓女只当他撒酒疯,敷衍着劝道:“二爷说的是,那些劳什子有什么趣儿?不如及时行乐……”
“行乐!对!行乐!”
宝玉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乱响,引得邻座几个华服公子侧目而视。
其中一人,身着宝蓝底暗紫纹云纹团花湖绸直裰,腰缠玉带,面色倨傲,乃是京中兵马司指挥之子,姓冯名紫英,素来是个争强好胜、眠花宿柳的主儿。
冯紫英见宝玉举止狂诞,又听得他口中不干不净,隐约提及“功名”“银子”,只当是哪个破落户子弟在此借酒装疯,心中便有些不屑。
他搂着怀中的歌姬,嗤笑一声,对同伴道:“哪里来的醉猫,在此聒噪,扰了爷们的雅兴。”
这话声音不大,却恰好飘进了宝玉耳中。
若是平日,宝玉或会避开,此刻他却酒壮怂人胆,加之连日来的憋屈一股脑涌上心头,竟猛地转过身,赤红着眼睛瞪向冯紫英:“你说谁是醉猫?!”
冯紫英何曾被人如此当面顶撞,尤其还是在这等场合,当着众多妓女和同伴的面?
他脸色一沉,将怀中歌姬推开,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宝玉:“说的就是你!怎的?还不服气?瞧你这身打扮,人模狗样,却在此撒泼,真是有辱斯文!”
“斯文?”
宝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踉跄着上前一步,指着冯紫英,口齿不清地骂道,“你们……你们这些禄蠹!只知道趋炎附势,巴结权贵!懂得什么是真性情?什么是风骨?我……我贾宝玉顶天立地,岂是你能羞辱的?!”
“贾宝玉?”
冯紫英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是那败落了的荣国府子弟,脸上鄙夷之色更浓,“我当是谁,原来是贾府的那位‘宝二爷’!怎么?家里祠堂都让人占了,还有闲钱出来嫖妓吃酒?真是孝子贤孙哪!”
这话如同毒针,狠狠扎在宝玉最痛之处。
他气得浑身发抖,理智尽失,怒吼一声:“我跟你拼了!”
竟合身扑了上去,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了冯紫英一把!
冯紫英猝不及防,他本就站在桌沿边,被宝玉这醉汉全力一推,脚下不稳,“哎呦”一声,向后便倒!
只听得“哗啦啦”一阵乱响,他整个人连同那张摆满酒菜的楠木桌子,一起翻倒在地!
杯盘碗盏摔得粉碎,汤汁酒液溅了他一身一脸,好不狼狈!
刹那间,整个雅间鸦雀无声,随即爆发出冯紫英同伴的惊呼和妓女们的尖叫。
“冯兄!”
“二爷!您没事吧?”
“反了!反了!敢对冯公子动手!”
冯紫英被同伴七手八脚扶起,头上磕了个包,华贵的衣袍污秽不堪,脸上又是菜汁又是酒水,模样滑稽又狼狈。
他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尤其还是被一个家道中落的废物当众推倒!
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他抹了把脸,眼神变得凶狠无比。
指着犹自喘着粗气、愣在原地的宝玉,厉声喝道:“好你个贾宝玉!给脸不要脸!来人!给我往死里打!打完了捆起来,送兵马司狱里去!我要让他知道,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
他随行的几个豪奴如狼似虎般扑了上来,揪住宝玉,拳脚如同雨点般落下。
宝玉本就文弱,又醉得手脚发软,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
顷刻间便被揍倒在地,只能抱着头蜷缩成一团,痛呼声声。
贾琏早在宝玉推人时就吓傻了,待要上前劝解,却被冯紫英的人一把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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