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之上,那一笔终于不再只是悬停。它像是被无数夜晚的笑声、哭声、徊声磨到了极致,笔锋在乌云中颤抖,每一次颤抖,城里的徊脉便跟着抽动一次。祖阙整座城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一张铺开的纸,门、井、桥、火口都成了字的格线,等待那笔压下。
百姓们已经不敢睡眠。有人端坐门前,双手死死抱着孩子,眼睛直勾勾望着天幕;有人干脆伏在碑灰上,嘴里不断嘀咕:“先笑再坐……先笑再坐……”可笑声此刻已经发不出来了,徊声比笑更大,它在每个人心里震得嗡嗡作响,像是有千百个“回”字在胸腔里同时书写。
江枝在北坡井沿站立了一夜,她的乱线已经铺得极薄,却在笔锋的脉动中被一寸寸拉紧,像是布匹要被撕裂。她咬紧牙关,眼中带着疯狂的光:“来吧,落下吧,让它疯,我就乱得更狠。”她的声音低沉,却被井水反射出去,井面立刻出现一道细细的黑痕,仿佛要提前迎接那一笔。
萧砚则在问桥正中,他的刀背横在栏杆上,像是一道冷铁线。他眼神冷沉,不言不语,只是手掌一下一下敲在刀背,敲出均匀的节奏。这节奏压着徊声,让它不能全然合成洪流,可随着笔锋愈发沉重,这股节奏开始被撕开裂缝。萧砚低声吐出两个字:“未时。”这是他给第三笔推演出的时刻,未时一到,那笔必然压下。
碑、狱、错、灰四方此刻都在暗暗聚力。碑心的老匠早已在各个“门名”旁刻上新的留白,准备用它们接笔锋;残痕在井下燃起暗火,想以烈焰对冲那股压落;错命祭者则悄悄汇聚在一起,执意要以改写来迎战;灰祭师们则盘坐一处,齐声低吟笑音,试图以笑声扭转那股笔意。
整个祖阙城屏住了气息。天穹沉沉,笔锋在云层里不断磨动,仿佛下一瞬就要刺破天地。徊声已经汇成洪涛,百姓心头的鼓点越来越乱。第三笔还未落下,却已在所有人心中留下了影子——一旦它压下,便是整个世界的撕裂。
江枝与萧砚对望,谁都没有说话。她眼里的光像火,他眼里的光像冰。火与冰在徊脉里对撞,连天上的那笔都随之一颤。就在这一刻,远远的天穹忽然被一道雷光劈开,墨色的云像是纸被撕开了一角,第三笔的锋芒终于露出半截——影子压下,祖阙全城骤然一冷。
第三笔的影子并不是一下子斩落,而是缓缓压下,仿佛在试探纸面的承受力。天幕上那条笔锋像是由无数墨丝交织成的巨链,每一次抖动,整个祖阙的街巷都跟着颤动。百姓们只觉得脚下的石板在轻轻隆起,好像他们并非站在地上,而是站在一张铺开的纸页上,而这纸页正被巨力按压。
第一个崩溃的是市井南街。一名挑水的汉子忽然眼前一黑,仿佛看到自己背着的不是水桶,而是一个巨大的“回”字。他发疯般把桶摔在地上,口中大喊:“停!停!别落!”水桶砸碎,水花四散,可水花在半空竟不落下,而是汇聚成一条细小的墨线,和天上的笔锋呼应。那一刻,徊声狂暴至极,整个南街的人同时失去平衡,跪倒在地。
碑心的老匠赶到,手握碑灰,急急在地上写下“笑”字,想要用笑声撑住。可是笔锋太重,那“笑”字刚一写完,就被硬生生压裂成两半。灰飞四散,百姓们看见这一幕,心中的支撑顿时崩塌,哭喊声此起彼伏。
残痕的人在城西燃起暗火,试图以焰冲击笔影。他们在地面铺下火纹,火光冲天,照亮半边夜空。笔锋被火光逼退了一寸,但下一瞬,火焰反被墨影吞没,残痕的祭者们惨叫着倒下,身体被徊声从内里震碎,血与墨溅满街面。
错命的年轻祭者不肯放弃,他们举起笔,在墙上硬生生写下一个巨大的“改”字。他们相信,只有改写,才能撕开这笔的轨迹。可“改”字刚一显现,笔锋猛然下压,“改”字的那一横被直接劈断,化作一声惊天巨响。南墙轰然倒塌,徊声顺着断口卷入全城。百姓们在尖叫声中疯狂地往各处奔逃,却发现无论跑到哪里,影子都在头顶压着。
灰祭师们仍在守住中轴,他们盘坐地上,口中齐声笑吟。笑声此刻已不再是轻快,而是带着痛苦和撕裂,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逼笑出来。百姓们听到笑声,心中生出一丝依托,可笑声太弱,像是被墨浪一层层吞没。江枝看见,心中一狠,抬手一划,乱线铺满半个城面,像是给徊声披上一层薄布。徊声顿时闷了一拍,影子停顿了片刻。
萧砚却在另一端死死盯着笔锋,他的刀背在桥心连连敲击,敲出均匀的节奏。他低声喝道:“未时未至!”他的声音传遍徊脉,强行把影子的落势拖慢。百姓们感受到节奏,心跳也随之勉强稳定一瞬。有人趁机喊出:“听!听住!”这声音像是给人一点点希望,可徊声随即翻涌,把喊声淹没。
影子继续压下,已经触到祖阙的屋檐。整个城池仿佛缩小了一圈,空气里弥漫着墨腥,压得人无法呼吸。婴孩的啼哭被笔影直接震碎,变成一声声低沉的“徊”;老人倒在地上,手中颤抖着写下自己名字,却在最后一笔时被影子撕裂。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