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音还没进电梯就接到了徐贤敏的电话。
“你在哪儿?”
“在等电梯。”
“……你一个人去的养老院?”
跨进电梯的脚迟疑了一下,电梯里的人按着开门键,疑惑地看着她。何音低声致歉,走进电梯,按下了楼层号:
“等我上去再说。”
何音挂了电话,心里堵得发慌。徐贤敏会这么问,证明她的谎言被拆穿了。她猜,高峰正在病房等她。看到电梯门外,徐贤敏那张欲言又止的脸时,她知道她猜对了。
“他来了?”
“嗯,他在等你。”
“对不起徐医生,让你为难了。”
徐贤敏抓着病房的门把手,低头看她:
“……要不要我陪你进去?”
何音苦笑着摇了摇头。
徐贤敏后退了一步:
“护士一会儿就来给你打针。”
“嗯……咳咳。”
何音捂着嘴咳嗽了两声,灼热的呼吸回荡在掌心。
每天下午一点后,她的体温会进入低烧的状态,徘徊良久。就像她和高峰的关系,痛苦得绵长却不彻底。
何音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高峰正侧身站在窗边的阳光里打电话,淡漠的神情凝着薄霜,晒不透,也融不了。看到她进来,高峰简单应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去看秦老师了?”
“……是我没跟徐医生说实话,不是他的错。”
“我没有要跟谁兴师问罪。我只是觉得,提前跟我说一声并不难。”
何音背身走向客厅,把袋子里的枇杷膏放进冰箱,两个一模一样的瓶子整齐地挨着。曾经,那两颗心也是这样紧紧挨着,分道扬镳后,却是连见一面也无法做到。何音抵着冰箱门,猛咳了一阵:
“……我只是不想占用你的工作时间。”
水杯悄无声息地递到她的手边,何音接过杯子喝了一口,顺着喉咙咽下去的不只有温热的水,还有咸涩的眼泪。她看不到他们的未来,不知道那会是怎样的境况,会更好,还是更残酷。
护士敲开门,推着推车走进来:
“留置针拔了吗?”
“拔了。”
何音绕开高峰走向护士,伸出两个乌青的手背。虽然打的是留置针,但何音的血管太细,3天就要换针,这一周下来,两个手已被摧残得不成样子。护士皱着眉头沉吟片刻,又掀起她的袖子,拍了拍她的胳膊:
“只能打手臂了,打左边?”
“都可以。”
两人说话时,高峰已经摇起床头,垫好了枕头。何音坐到床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好,静静地看着护士绑紧了皮筋,拿棉球仔细擦拭着她的胳膊。宽大的手掌挡住了她的视线,何音回过头,沉默的黑眸柔波微漾,恍如初见那天。
一阵尖锐的刺痛,从胳膊快速流窜到心口。眼眶蓦地发热,坚实的胸膛缓缓靠近护着她。何音听到另一颗心脏的跳动,同样的混乱无序。
护士简单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病房。
高峰起身从卫生间端了热水和毛巾来:
“明天要请假吗?”
“我跟徐医生说了,以后晚上来挂。”
洁白的毛巾蒸腾着袅袅热气,高峰抖了抖,叠成长长的一条,敷在何音手背的淤青上,轻轻揉着:
“挂了这么多天也不见好。要不要去孙医生那里看看?”
“孙医生忙着书的事,不想为这些小事打搅他……你不去公司没关系吗?”
“有事他们会打给我。”
高峰低垂着眉眼,看不清情绪。何音想伸手去探寻,胳膊一紧,传来微微的刺痛,她不由得闷哼了一声。高峰抬眼看向她,眉头微蹙,放下毛巾,起身查看她的胳膊:
“疼吗?”
何音抬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你跟你父亲真的很像……”
黑沉沉的眸子紧盯着她:
“他去养老院了?”
“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他的车送你回来。”
“今天秦老师生日,他用我的名义送了一束百合。”
“……不要被他的虚情假意骗了。”
柔软的眸光骤然收紧,化作利刃。
何音仿佛看到了一头孤狼,他提防着所有人,时刻准备着露出尖锐的獠牙。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而那些温柔、克制、耐心,仅仅是给予她一个人的。对于这份爱是否能超越他攻击的本能,何音没有足够的自信。也许今天可以,但没有什么感情是永恒不变的。她很想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触及了他的底线,他是否会像对待别人一样,毫不留情地撕咬她。
何音的指腹滑落他的眉眼,轻声抚慰着:
“你父亲固然有错,但不要否定他的全部。也许,他并不像你认定的那样十恶不赦。”
高峰躲开她的手,起身洗毛巾:
“他跟你说了什么?”
“还是那些话。”
“那你为什么突然替他说话?”
“我不是替他说话,我只是觉得,他终归是你的父亲……”
“我从来没被当成儿子对待过,所以,对我来说他并不是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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