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的寒夜能啃透筋骨,风卷着灵脉井的残雾刮过穹极阁时,连廊下的青铜铃都冻得蔫头耷脑——铃舌与钟壁凝着半指厚的冰壳,相撞的声响闷得像濒死者的呜咽,在空荡的山谷里荡开层层回音。檐角瓦当爬满针状霜花,活似冻硬的泪滴,在惨淡月光下泛着扎人的冷光,将整个穹极阁浸在一片死寂的银灰里。沈昴宿立在灵草园竹栅外,绣着北斗七星纹的玄色大氅下摆被夜露泡得沉坠,枯草屑混着冰晶簌簌往下掉,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竟比他寒玉谷战后亏空的身子还要重。他指尖反复摩挲袖中暖玉,那是沈砚特意为他寻来的暖脉玉,触手温凉,可这点微末暖意根本挡不住骨髓里的阴寒——这是灵力透支到极致的后遗症,每到子夜就往骨头缝里钻,疼得人指尖发颤,连握紧星晶的力气都快没了。竹栅内的芷草早已枯败,叶片上覆着薄雪,只有几株血芷的残根还透着暗红,那是夏丹朱生前最爱的花,如今却和她一样,在寒风中没了生气。
他抬眼望向不远处的静心病房,木门虚掩着,透出一缕微弱的药香——那是沈砚熬制的凝神汤,三天来就没断过。门楣悬挂的“静心”木牌上,夏丹朱生前所拓的芷草纹已蒙了层薄灰,墨迹边缘因受潮微微卷翘,像极了她临终前散乱的发丝。沈昴宿缓缓摊开掌心,昴宿星晶静静躺在那里,冰得像块万年玄冰,却又透着一股鲜活的暖意,里头流转的星屑像被困住的银河,跟着他的呼吸轻轻蹭着指尖,漾开圈极淡的银蓝光晕。这是沈氏传承千年的至宝,自先祖观星创派便代代相传,不仅藏着二十八宿的精纯星力,更是禁术“时光回溯”的核心关键。此刻星晶忽明忽暗,像盏快燃尽的萤火虫灯笼,每暗一次,就有一缕极细的黑气从沈昴宿胸口溢出,被星晶瞬间吞噬——那是丁玄英腐骨掌的余毒,正在与星力相互侵蚀,也在无声警示:这禁术一开,以他如今的身子,十有八九要折在星象台上,连魂魄都未必能留全。
夏丹朱已经走了整整三天。三天前的灵脉井,血与火的气息至今未散,萧衍裹着寒玉谷的风雪,策马奔回穹极阁时,马鞍上绑着的不仅有重伤昏迷的苏沅芷,还有一罐泛着冰蓝流光的千年玉髓露——那是他从魔物巢穴深处抢来的至宝,能吊住濒死者的生机。沈砚抱着玉髓露冲进病房时,手都在抖,老医痴行医三十年,从未见过伤得这么重的人:苏沅芷心脉被腐骨浊气震裂,经脉寸断,气息弱得像风中残烛。他守在病床前熬了两天两夜,耗尽三根百年人参的灵力,才总算将苏沅芷的脉搏稳住。拔针时,沈砚难得笑出声,眼角却泛着红:“这丫头命硬,算是捡回半条命!”可穹之灵的天,像是被夏丹朱的血砸塌了一角——往日天未亮就响起的晨练喊杀声、术法堂里翻书的沙沙声、伙房飘来的炊烟香,全没了踪影。连负责洒扫的老仆都没了精神,扫帚拖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整座穹极阁被浓得化不开的愁云罩得密不透风,连鸟儿都不愿在此停留。
慕容景行像块冻僵的顽石,瘫坐在病房外的青石板上,后背驼得如同被暴雪压垮的枯树,连阳光都照不进他佝偻的影子里。他身上那件玄色劲装还沾着灵脉井的泥垢与血渍——左胸那片暗红,是夏丹朱最后倒在他怀里时,溅在他身上的血,早已干结发黑,硬得像块痂,他却当宝贝似的护着。沈砚劝了他好几次,说血渍里的腐骨浊气会伤体,让他换下清洗,他都闷不吭声地将劲装往怀里缩,指节攥得发白。新入门的小弟子林阿蛮捧着刚抄好的术法要诀来请教,指尖还沾着朱砂印,怯生生地递到他面前:“主事人,这招‘流风回雪剑’我总练不好……”话没说完,就被慕容景行猛地抬手挥开,竹制的书页散了一地。“找沈师兄去,我不配。”三个字从齿缝里挤出来时,沙哑得像磨过粗砂纸,他攥着焚天枪的手青筋暴起,指节白得近乎透明,枪身的朱雀火纹本是赤金,此刻却蒙着一层灰败,连最锋利的枪尖都没了光泽,那股子绝望劲儿像墨汁滴入清水,瞬间染透了周遭的空气。
“不配”两个字,像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沈昴宿心口,疼得他闷哼一声。他猛地想起三年前的灵脉大典,那天晴空万里,慕容景行踩着晨光执剑而立,银白剑气劈开云层,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穹之灵的命,就是护玄都平安!”少年郎的声音震得四野回响,他抬手挥剑,剑气如练,将坚硬的试练石劈成两半,石屑飞溅中,他眼里盛着漫天星光,那股子一往无前的狠劲,看得所有弟子热血沸腾,连山下的百姓都拍手叫好。那时的慕容景行,是玄都百年难遇的天才,十五岁领悟剑意,十八岁执掌穹之灵主事印,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可如今呢?这位曾让魔物闻风丧胆的少年英雄,连抬头看天的勇气都没了,整日抱着冷枪瘫坐在雪地里,任由颓气像藤蔓般将自己缠绕,把通往光明的路堵得死死的,连一丝缝隙都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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