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冰雪的手指从药囊边缘滑开,指尖还残留着昨夜翻查账册时磨出的薄茧。风宝趴在房梁上,爪子松了松那块啃了一半的鸡肉,忽然竖起脖子,翅膀一振,直扑向院墙外。
尉迟逸风几乎是同时推门而出,玄色锦袍下摆扫过门槛,目光如刀般切向门外。
月光斜铺在青石道上,一人独立,青衫未改,腰间只悬一壶酒,长剑静伏背后。他脸上没有笑,却也不见愁,像是走了很远的路,终于停在这里。
“你来了。”严冰雪走出书房,声音不轻不重,像问一个老朋友何时登门。
慕容轩抬手抚了抚额前被夜风吹乱的发,“来讨杯茶喝。”
风宝落在他肩头,没啄也没叫,只是用喙轻轻碰了碰他的耳垂,像是确认这人是不是真的。
尉迟逸风接过他抛来的酒壶,拔开塞子闻了闻,是北境烈酒,浓烈中带一丝松木香。他们曾四人围炉,一夜饮尽三坛,烧得嗓子冒火,却笑得震天响。那时他还卧病在床,靠一口真气撑着不倒;严冰雪骂他逞强,又悄悄往他碗里多兑了半勺蜂蜜水;风宝抢走最后一块烤羊腿,被慕容轩一剑挑飞,滚进雪堆里骂了半宿。
“你要走?”尉迟逸风把酒壶递还,语气不像问,倒像陈述一件早已注定的事。
“该走了。”慕容轩接过酒壶,没喝,只是系回腰间,“江湖事了,人也倦了。”
“朝廷没逼你,王府也没拦你。”严冰雪往前一步,药囊随风轻晃,“你若想留,随时可住下。”
“正因没人逼我,我才更要走。”他笑了笑,眼角有了细纹,“你们现在步步为营,朝堂、军务、医政,哪件事容得半分差池?我若留下,今日替你挡一刀,明日为你走一趟密道,后日呢?再往后,情义就成了负担。”
尉迟逸风沉默片刻,转身进了厅堂。再出来时,掌心托着半枚玉珏,玉色温润,裂口整齐,正是当年三人共闯黑水崖所得。另一半年前已在严冰雪手中。
“拿着。”他将玉珏递出,“不求你回头,只求你活着。”
慕容轩伸手接过,指尖在裂痕处停了一瞬,随即收入怀中。
第二日清晨,王府后园设席。无鼓乐,无宾客,仅一张矮桌,三副碗筷,一壶新煮的雪顶云雾。茶是慕容轩早年游历南岭时带回,赠予严冰雪,说此茶清心明目,最适合她这种“整日算计别人活路”的医女。
她如今亲手泡来,水汽氤氲,茶香漫开。
“你说江湖自由。”她斟茶时低声道,“可我们也从未锁你。”
“我知道。”他接茶在手,热意透过瓷壁渗入掌心,“正因为自由,才更懂得牵挂有多沉。我怕有一天,为了你们,我会忘了自己是谁。”
风宝蹲在桌角,面前摆着它最爱的粟米粥,却一口未动。它盯着慕容轩,忽然开口:“你走了,谁给我带山里的野果?谁教我认毒草?谁在我被王爷赶出门时偷偷塞烧鸡?”
这话不像玩笑,倒像控诉。
慕容轩伸手摸了摸它的羽毛,“你不是总说本鸡天下第一,不需要谁?”
“那是以前!”风宝扑腾一下翅膀,“以前我以为你们都会一直在!”
严冰雪低头吹了口茶,没说话。尉迟逸风捏着茶杯,指节微微泛白。
日头渐高,园外马蹄声轻响。一匹枣红马已候在侧门,鞍鞯齐整,行囊简单。
“就这些?”尉迟逸风问。
“够了。”慕容轩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尘,“一把剑,一壶酒,一身功夫,去哪都方便。”
风宝突然跳上他肩头,死死叼住他衣角,怎么拉都不松口。
“让它叫一声吧。”严冰雪蹲下身,轻轻抱起风宝,声音有些哑,“算是送你。”
风宝昂起头,对着晨光,发出一声长鸣——清越、嘹亮,穿林破雾,惊起几只栖鸟。
慕容轩翻身上马,缰绳一抖,马儿原地转了半圈。他回望一眼:严冰雪站在树影下,药囊垂腰,眼神锐利依旧;尉迟逸风立于石阶之上,玄袍猎猎,神情冷峻如初。
他扬鞭一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马蹄声起,渐行渐远。
待那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严冰雪才缓缓收回视线。她抱着风宝往回走,脚步很稳,一句话也没说。
尉迟逸风站在原地没动,直到亲卫低声请示是否要安排沿途照应,他才淡淡道:“传令各关隘,若有慕容轩踪迹通报,只护不扰。”
“是。”
他转身欲回书房,忽听檐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风宝不知何时又飞了上去,蜷在药柜顶端,爪子勾着一根旧绳——那是它从前绑在厨房梁上的警线,如今早已废弃。它望着空荡荡的院墙,眼睛半闭,羽毛不再张扬。
严冰雪将半枚玉珏放进书房锦匣,顺手整理药匣。银针、药包、丹瓶一一归位,动作利落。最后,她停顿了一下,把那只空了的茶盏收了起来,连同杯底残留的一圈茶渍。
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棂,落在桌角。她没再看那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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