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的风,似乎在那一日骤然变了方向。
密信是清晨送到的,蜡封上印着秦王宫的火漆。林砚展开信纸时,指尖竟微微有些发颤——三十年了,他早已习惯了河西的风沙与玄甲军的甲叶声,几乎忘了咸阳城的宫墙是什么模样。
信上字迹潦草,带着一种力不从心的仓促,是秦惠文王亲笔:“本王体衰,恐不久于人世。河西事重,卿且归都,有要事相商。”
“要事相商”四个字,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林砚站在城头,望着下方操练的玄甲军,五万将士动作划一,甲胄碰撞声震得空气发颤。他知道,这不是寻常的召见。
秦王的底线,他终究还是触到了。三十年手握重兵,镇守河西,虽无反心,却也成了朝堂上无法忽视的“异数”。如今王体衰颓,新君未立,召他回都,是试探,是收权,或许……也是最后的托付。
“将军,要调玄甲军随行吗?”副将低声问道,眼中带着担忧。五万玄甲军如今已是河西的根基,若林砚只身回都,吉凶难料。
林砚摇了摇头,将密信折好,收入袖中:“不必。”
他比谁都清楚,此刻带一兵一卒,都可能被安上“拥兵逼宫”的罪名。他必须走,且只能只身前往。
三日后,交接的人到了。
一身玄色战甲,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正是公孙起。他已因战功被封为左庶长,眉宇间带着少年得志的锋芒,却又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林将军。”公孙起抱拳行礼,语气不卑不亢,“王上有令,由末将暂代河西军务。”
林砚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史书上那个“人屠”的影子。他点了点头,将一枚刻着“河西都护”的令牌递过去:“玄甲军五万,皆在此令之下。善待他们。”
“末将明白。”公孙起接过令牌,目光扫过演武场上的玄甲军,眼中闪过一丝战意。
交接很简单,没有繁文缛节。林砚只带了一个旧行囊,里面是几件换洗衣物,还有那卷被他翻得边角发皱的《青木长生诀》。
离开那日,玄甲军列阵相送,从城门一直排到十里外的渡口。五万将士单膝跪地,齐声高喊:“恭送将军!”
声音惊得雁阵四散,久久回荡在河西平原上。
林砚勒住马,回头望了一眼。玄甲军的黑色洪流在风中涌动,阴晋城的轮廓在晨曦中若隐若现,三十年的光阴,仿佛都凝在这一眼里。他没有挥手,只是调转马头,扬鞭西去。
河西,终究是要少一个人的。
***咸阳宫的白玉阶,比记忆中更冷。
林砚站在宫门前,身上已换了一身玄色华服。墨色的锦缎上用银线绣着暗纹,走动时流光婉转,却不张扬。一头及腰的黑发用一根赤金束带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衬得面容愈发清俊。
他的轮廓早已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却因元婴境的滋养,不见半分老态。眉如墨画,长而不杂,眼若寒星,深邃却不锐利,鼻梁高挺,唇线分明,组合在一起,竟带着一种温润如玉的清贵。身高近七尺,肩宽腰窄,玄服勾勒出挺拔的身形,行走时步履从容,不见丝毫局促,仿佛天生就该站在这宫阙之间。
手中无剑,无玉,空空如也,却自有一股无形的气场,让引路的内侍不敢多言。
秦惠文王的寝宫设在章台殿,殿内弥漫着浓郁的药味。林砚走进时,看到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君王,正躺在榻上,面色蜡黄,呼吸微弱,早已没了当年的威严。
“你来了。”秦王缓缓睁开眼,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臣,林砚,参见王上。”林砚躬身行礼,不卑不亢。
“起来吧。”秦王摆了摆手,示意左右退下,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河西……辛苦你了。”
“臣分内之事。”
秦王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笑声牵动病体,引发一阵咳嗽:“你倒是……一点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当年那个在军帐里不敢抬头的少年,如今已是能镇住一方的元婴大能了。”
林砚沉默不语。
“本王召你回来,你可知为何?”
“臣不知。”
“呵。”秦王咳了几声,眼神却亮了些,“朕快不行了。太子年幼,朝堂暗流涌动……朕需要一个能镇住场面的人。”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砚身上,“你在河西三十年,玄甲军只认你,新派勋贵敬你,旧族不敢惹你……除了你,朕想不出第二个人。”
林砚心中一动,却依旧平静:“王上谬赞,臣只是守好河西罢了。”
“守好河西?”秦王笑了,“你守的,又何止是河西。这三十年,若不是你在西边镇着,魏国早就卷土重来了,新派也撑不到今日。”他喘了口气,语气变得郑重,“朕问你,恨朕吗?”
恨吗?
恨他将自己从河西召回,断了三十年的安稳?恨他明知朝堂凶险,却仍要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
林砚看着榻上形容枯槁的老人,想起三十年前初到河西的青涩,想起玄甲军从千人到五万的成长,想起那些在战火中倒下的士兵……最终摇了摇头:“臣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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