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你回来了
这句话说得太自然,太直接,像一句未经思考的本能吐露。
话音落下的瞬间,郁思恩自己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一抹极快的狼狈和懊恼掠过眼底。
他立刻偏过头,掩饰性地抬手摸了摸鼻子,然后,像是为了挽回什么,又像是为了掩盖刚才那句过于直白的、泄露了太多心绪的话,他忽然向前倾身,将嘴唇凑近颜聿的耳边。
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
他用一种压得极低、带着点刻意伪装出的随意、却又掩饰不住深处那丝不易察觉的、孩子气般“挽尊”意味的语调,飞快地、含糊地补充道:
“后面那句……别当真。”
可那语气里流淌出来的,分明是来不及收拾干净的失落,和更深沉的、仿佛早已预知答案的落寞。
说完,他迅速直起身,拉开了距离,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只留下一个侧影给颜聿,和耳边那一缕似乎还未散去的、带着体温和复杂心绪的余音。
颜聿望着窗外那片将天空染成橘粉与绛紫色的壮丽晚霞,沉默了片刻。
忽然,她转过头,脸上绽开一个与此刻沉重气氛截然不同的、甚至有些过于开朗的笑容,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郁思恩,语气轻快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哎,郁思恩,咱俩去小学门口买糖葫芦吃吧?就以前我家附近那家,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
郁思恩还沉浸在方才自剖心事的余韵和那句脱口而出又狼狈收回的“希望你爱我”所带来的复杂心绪里,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孩子气般的提议弄得一怔,脸上带着明显的错愕和没反应过来的茫然。
见他没动,颜聿干脆上前一步,伸出手,很自然地、轻轻拉住了他垂在身侧、微微有些发凉的手。
她的手掌温暖,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坚定。她抬起头看他,眼神在逐渐暗淡的天光下,显得异常温润而明亮,里面没有怜悯,没有算计,没有防备,只有一种纯粹的、仿佛能驱散阴霾的暖意和一丝“别想那些了,走吧”的鼓励。
就是这样一个眼神,这样一个拉起他手的动作——
像一把尘封已久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记忆最深处、那个被冰雪覆盖的锁孔。
时间瞬间倒流。
同样是冬日,同样是将暗未暗的天色,不同的是那时寒风凛冽,大雪纷飞。
十六岁的他,像一件被彻底遗忘的垃圾,裹着单薄破旧的校服,蜷缩在村长家紧闭的、贴着褪色春联的朱红大门外。
村子里鞭炮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年夜饭的香气,孩童的嬉闹声从各家各户的门缝里漏出来。
只有他,与这一切格格不入,寒冷和饥饿像两条毒蛇,噬咬着他早已麻木的感官。
雪落满肩头,他几乎要和那片惨白融为一体。
然后,一双穿着棉靴的脚停在他面前。
他僵硬地抬起头,视线顺着来人的腿往上,对上了一双眼睛。
二十岁的颜聿,手里还拎着一瓶打来的醋,鼻尖冻得通红,正微微蹙着眉,惊讶又担忧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在漫天飞雪和渐浓的暮色里,就是像现在这样——温润,清澈,没有大人惯常的审视或嫌弃,也没有廉价的同情,只有一种本能的、柔软的关切,和一种“你怎么在这里”的纯粹疑惑。
然后,她弯下腰,对他伸出手,说了句什么,但那个眼神,那个向他伸出手的姿态,像一道劈开黑暗与寒冷的微弱却执拗的光,刻进了他濒死的心脏。
此刻,眼前的颜聿,与记忆中那个雪夜里的身影,隔着漫长而痛苦的岁月,骤然重叠。
郁思恩被她拉着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他怔怔地注视着她,瞳孔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腾、破碎、又重组。
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一层薄薄的水汽迅速弥漫上来,模糊了眼前的光影,也模糊了今昔的界限。
但他没有让那水汽凝结成泪,只是拼命睁大眼睛,仿佛想将她此刻的样子,更深、更牢地镌刻进眼底。
然后,他忽然笑了。
不是惯常那种带着算计、疏离或势在必得的笑,而是一个极其轻微、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负的、混合着巨大恍惚与失而复得般震颤的笑容。
那笑容映在他发红的眼眶里,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与……难以言喻的温柔。
他看着她,眼神穿过此刻,仿佛在对着那个雪夜中给予他唯一温暖的幻影,也对着眼前真实的她,无声地诉说:
“你回来了。”
“当年那个……于无边黑暗中,向我伸出手的人……又回来了。”
“郁思恩?”颜聿被他眼中浓烈到几乎要溢出来的复杂情绪和那个奇怪的笑容弄得有些不安,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去不去啊?”
她的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那层恍惚的薄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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