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慈宁宫,绿荫如盖,蝉鸣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我靠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湘妃竹的凉意透过天水碧的夏衫,在肌肤上晕开浅浅的凉。庭院里那株百年海棠正枝繁叶茂,阳光透过叶隙,在青石板上洒下碎金般的光斑。承安趴在我膝头,小手认真翻着一本彩绘的《千字文》,书页已经有些卷边——这是他最爱的读物。
母妃……鱼鱼!他忽然抬头,眼睛亮得像浸在泉水里的黑曜石,胖乎乎的手指坚定地指着一幅鲤鱼图。一缕软发黏在汗湿的额角,随着他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我的心柔软得像初春的雪水。虽然抱不了多久就会气喘,胸口闷得像压着块石头,但我依然贪恋这份沉甸甸的温暖。
他小小的身体窝在我怀里,带着孩童特有的奶香和阳光的味道,让我恍惚间回到沈府的午后。那时母亲也是这样抱着我,在槐树的浓荫下教我认字,蝉声也是这样悠长,空气里飘着母亲身上淡淡的茉莉香。
娘娘,该用药了。含翠端着药碗走来,脚步轻得如同猫儿。褐色的汤药在白玉碗中微微晃动,漾开一圈圈涟漪。药香清苦,却奇异地与庭院里盛放的栀子花香交融在一起,酿成一种令人安心的气息。
这三个月来,含翠每日来为我施针。银针扎进穴位时酸胀的感觉,汤药入口后持久的回甘,太医院温补的方子配上她家传的药膳,竟让我这破败的身子渐渐有了起色。虽然多走几步还是会上气不接下气,说话久了就头晕目眩,但至少不再整日躺在榻上昏沉度日,总归能扶着含翠的手,在庭院里慢慢走上一刻钟了。
父皇...承安忽然抬头,乌溜溜的眼睛望向宫门方向,稚嫩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期待。
边关的战报一日比一日紧急。萧景琰已经三个月未曾踏足后宫。前日八百里加急传来消息,北境部落联盟蠢蠢欲动,他整日与兵部大臣们在御书房议事,连太皇太后的生辰都只遣大太监送来一柄翡翠玉如意。那如意通体碧绿,是难得的上品,却冰凉得没有一丝人情味。
可说来也是奇怪,没了圣驾临幸,这后宫反而显出多年来未有的和谐。各宫门前的红灯笼不再彻夜长明,妃嫔们也不再挖空心思梳妆打扮,连空气都仿佛清净了许多。
姐姐!看我带了什么来!
清脆如银铃的呼唤从月洞门处传来。小月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轻纱裙,裙摆绣着细密的丁香花,像只轻盈的蝴蝶般飞进来,发间的银铃随着她的步伐叮当作响。
她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琉璃碗,碗中的荔枝还凝结着细密的冰霜,在阳光下闪着钻石般的光泽:快尝尝,这是岭南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荔枝,我用冰一路镇着跑来的,一颗都没敢磕碰!
话音未落,另一个身影利落地翻过朱漆栏杆。婉容今日竟穿着一身杏子黄的骑装,墨发用一根玉簪高高束起,腰间系着银丝绦,手中还握着刚采的莲蓬,莲蓬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御膳房说今日没有新鲜莲子了,我便自己去太液池采了些。你们瞧,这莲蓬多饱满。
太皇太后从殿内缓步走出,看着她们直摇头:两个疯猴子,整日里上蹿下跳,成何体统。话虽这么说,她眼角的皱纹却舒展开来,像是被春风吹开的湖面。
这几个月,小月和婉容几乎成了慈宁宫的常客。一个如草原上最烈的骏马,一个似江南最柔的春风,本该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却因着同样不愿被束缚的性子,意外地成了莫逆之交。
狼母妃!承安像只小鸟般扑向小月,又转身拉住婉容的衣角,容母妃!
小月得意地剥开一颗荔枝,莹白的果肉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甜香的汁水顺着她的指尖滴落:还是我们小承安最懂事。
承安迫不及待地张嘴接住,甜得眯起了眼睛,小腿在榻边欢快地晃动着。
小月朝婉容得意地挑眉:看吧,我就说承安最爱吃我给的果子。
婉容不与她争辩,只温柔地用手帕替承安擦去嘴角的汁水:慢些吃,别噎着。然后笑着将最大的莲蓬塞进承安怀里,这个给你玩,里面的莲子可甜了。
我看着她们,忽然有些恍惚。这样鲜活灵动的两个女子,本该在更广阔的天地里绽放。小月该在草原上纵马奔驰,衣袂飞扬如旌旗;婉容该在山林间踏青游猎,笑声惊起满山飞鸟。
而不是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宫墙内,守着无尽的规矩,将最灿烂的年华都消磨在等待中。
傍晚时分,暑气渐退,晚风开始送来凉意。小月拉着婉容在院中比试剑法。两个身影在暮色中翩若惊鸿,剑穗的流苏划出绚烂的弧线。承安举着小木剑在旁边笨拙地模仿,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被婉容轻巧地扶住。
手腕要这样,婉容半蹲下来,耐心地调整承安的动作,我们江南的流云剑法,最重身姿轻盈。她的声音温柔如水。
小月在一旁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剑光如匹练:还是我们草原的弯刀厉害,改日我教你!她的笑声爽朗如草原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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