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驴车在漆黑的官道上颠簸前行,车轮每一次碾过坑洼,都像直接硌在人的骨头上。周大树紧紧抓着车辕,感觉这把老骨头都快被颠散了架。寒风无孔不入,穿透单薄的棉袄,带走身体里最后一点热气。身旁,周铁柱用自己的胸膛为孩子挡风,那火把的光映在他脸上,是一片毫无血色的惨白和挥之不去的惊惶。车尾,周石墩如一尊石雕,举着的火把在风中明灭不定,警惕的目光不断扫视着道路两旁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那里仿佛隐藏着无数噬人的野兽。
也不知行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零星灯火,隐约能看到低矮房屋的轮廓。镇子到了。
与周家村的死寂不同,即便入了夜,这小镇的街道上还能看到些许人影,只是个个行色匆匆。路边偶有几个卖馄饨、汤饼的摊子,冒着诱人的白色热气,浓郁的骨汤和面食香气在寒冷的夜风中飘散开来,霸道地钻进三人的鼻腔。
“咕噜……” 周铁柱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周石墩的喉结也滚动了一下,但目光依旧警惕。周大树同样腹中饥饿,但他此刻更关心的是医馆。这香味对他而言,更像是一种残酷的提醒——这个世界的真实与冰冷。
“别看了,快找保和堂!” 周大树沙哑着嗓子催促。
三人沿着冷清的街道寻找,终于在一处相对宽敞的街口,看到了一栋门面比周边店铺稍显齐整的二层小楼,门楣上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保和堂”。然而,两扇厚重的木门紧闭着,里面透不出一丝光亮。
周铁柱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几乎是扑到门前,用空着的那只手拼命拍打着门板,声音带着哭腔:“大夫!开门啊!救命啊!有孩子病得厉害!开门啊!”
拍了足有半盏茶的功夫,里面才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一个带着浓重睡意和不耐烦的少年声音:“谁啊谁啊!大半夜的,敲什么敲!医馆打烊了,明儿请早!”
“小先生!行行好!开开门吧!孩子快不行了!求求你了!” 周铁柱把门拍得震天响。
又磨蹭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灰色学徒短褂、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探出半个脑袋,睡眼惺忪,满脸不高兴:“吵什么吵!什么病不能等天亮?李大夫都歇下了!”
“小先生,实在是等不了啊!” 周大树也上前一步,借着火光,能看到小学徒脸上不耐烦的神情,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焦急又带着点讨好,“孩子高烧不退,人都迷糊了,再拖下去怕就……麻烦您行个好,通传一下李大夫。”
或许是周大树看起来年纪大,说话还算客气,小学徒嘟囔了几句,终究还是把门开大了一些,侧身让开:“进来等着吧,我去叫师傅,不过师傅起不起,我可说不准。”
三人连忙道谢,抱着孩子挤进了医馆。堂内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充斥着浓郁的药草味。小学徒打着哈欠,慢吞吞地往后堂走去。
等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才听到后堂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袍、约莫五十多岁、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的男子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被吵醒的不悦,但眼神还算清明。这便是保和堂的坐堂大夫,李守仁。在镇上口碑不错,医术尚可,为人不算刻薄,但也不是什么滥好人,该收的诊金药费,从不含糊。
“怎么回事?” 李大夫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目光直接落在周铁柱怀里的孩子身上。
周铁柱连忙将情况说了。李大夫示意他将孩子放在堂内的诊床上,凑近仔细看了看栓子的面色,翻了翻眼皮,又搭上脉搏,凝神细听。
片刻后,他松开手,眉头微蹙:“邪风入体,郁而化热,来势汹汹。再晚些,恐生肺炎,那就麻烦了。” 他走到桌案前,提笔蘸墨,一边写方子一边说:“我先开一副疏风散寒、清热退烧的方子,你们拿了药,最好就在这里用我的药罐煎了,趁热给他灌下去。看看后半夜能不能把热退下来一些。”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周铁柱连声道谢。
很快,方子开好,李大夫将方子递给小学徒:“按方抓药。”
小学徒接过方子,手脚麻利地开始抓药、称量。过了一会儿,他将包好的几包药和一张药费单子递了过来:“师傅,药抓好了。诊金加药费,一共三百文。”
三百文!
周铁柱和周石墩都倒吸一口凉气。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周铁柱下意识看向他爹。
周大树脸上也适时地露出极度肉疼和为难的神色,他搓着手,上前一步,对着李守仁拱了拱手,脸上堆起苦涩的笑容:“李大夫……您看,这……我们来得急,家里又……又实在是困难,这身上带的钱……不太够啊。”
李大夫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的不悦明显加重:“钱不够?那你们来时怎不想好?我这保和堂可不是善堂。”
“是是是,李大夫您说的是。” 周大树点头哈腰,姿态放得极低,“您看这样行不行?我……我绝不是赖账的人!我给您写个字据!用我家周家村的一亩上好的水田作抵押!过几日,最多三五日,我一定把诊费药钱凑齐了给您送来,把字据赎回去!您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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