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轰隆”一声闷响,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内,是紫禁城。
常胜与一众常家女眷,被驱赶着,行走在一条漫长而逼仄的夹道之中。高耸的宫墙是朱红色的,历经风雨,颜色沉淀得有些发暗,如同凝固的血液。墙头覆盖着金黄色的琉璃瓦,在灰白色的天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威严的光泽。脚下的青石板路被无数脚步磨得光滑,缝隙里滋生着潮湿的苔藓。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特的味道,是香火、陈旧木料、尘土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无数深闺怨妇和失势罪奴的压抑气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这味道钻进鼻腔,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与府门前生死离别的激烈悲怆不同,进入这宫墙之内,所有的哭声都被强行压抑了下去,只剩下低低的、无法控制的啜泣和因恐惧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每个人都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连悲伤都变得小心翼翼。这里是天底下最讲规矩,也最不讲情理的地方。
常胜微微垂着眼睑,目光落在前方引路太监那僵直的背影和微微晃动的袍角上。她的感官在这一刻被放大到极致,耳朵捕捉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模糊的钟鼓声,眼睛余光扫视着经过的一道道宫门、一重重殿宇。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与威严,却也像一张巨大而精致的网,将所有人都困在其中。
她心中那片因家族巨变而产生的、冰冷的空白,此刻正被一种更为具体的、对未知环境的审视所取代。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多少道或开启或紧闭的宫门,他们终于被带到了一处相对开阔的院落。这里的气氛与之前经过的那些庄严殿宇截然不同,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皂角和潮湿衣物混合的味道,隐约还能听到哗啦啦的水声和女子的呜咽。
院落正前方,是一座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殿宇,匾额上写着“内务府慎刑司”几个大字,字体方正,透着一股森然之气。
她们被勒令在院中站定,如同待宰的羔羊,等待着命运的又一次分割。
不一会儿,从殿内走出几个穿着藏青色宦官服饰的太监,为首的是一个面皮白净、眼角下垂,看起来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太监。他手里拿着一本名册,慢条斯理地翻开,目光如同冰冷的刷子,在下面这群惶恐不安的女眷脸上一一扫过。
“都听好了!”他尖细的嗓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慵懒和不容置疑,“到了这儿,就把你们以前的身份、架子,都给我收起来!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们是戴罪之身,是来赎罪的!往后是吃粥还是吃饭,是活得好点还是生不如死,就看你们的造化和……懂不懂事了。”
他顿了顿,开始按着名册念名字,并分配去处。
“张氏,分去尚服局,浆洗房。”
“王氏,针工局,绣房。”
“李氏,司苑局,菜园。”
……
每一个名字被念出,都伴随着一声或绝望或麻木的叹息。被点到的人,如同货物般被旁边的低级太监带走,走向各自未知的、但注定艰辛的未来。
很快,轮到了常家直系的女眷。那管事太监的目光,落在了站在最前面的常胜身上。
他的眼神在常胜脸上停留的时间,明显比其他人要长。尽管穿着粗糙的灰色罪衣,尽管脸色苍白,头发凌乱,但常胜身上那种自幼蕴养出的、不同于寻常闺秀的挺拔气质,以及那双过于沉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目光的眼睛,让她在这群惊弓之鸟般的女眷中,显得格外突兀。
管事太监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露出一丝混合着嫉妒与恶意的冷笑。他早就得了上面的“叮嘱”,要好好“关照”这位曾经的国公之女。
“常胜。”他念出这个名字,声音故意拖长了些。
常胜抬起头,平静地看向他。
“嗯……”管事太监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名册,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阴阳怪气地说道,“到底是开平王府出来的千金,这通身的气派,就是不一样。寻常地方,怕是委屈了您。”
旁边几个小太监发出几声压抑的嗤笑。
常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那管事太监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毛,仿佛自己的那点龌龊心思都被看了个通透。他有些恼羞成怒,冷哼一声:
“既然这般‘不凡’,那就去个能磨炼人的好地方吧——浣衣局!”
“浣衣局”三个字一出,周围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就连那些原本还在为自己命运哭泣的女眷,也暂时止住了哭声,看向常胜的目光里充满了同情甚至是……一丝庆幸。
浣衣局!那可是宫里最苦、最累、最没有盼头的地方!终日与冰冷的河水、沉重的衣物、污秽的垢渍为伍,劳作强度极大,环境极其潮湿,进去的人,不出几年,不是累垮病倒,就是双手溃烂变形,鲜有能全须全尾出来的。那简直就是宫里的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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