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胜的话语,如同在温暖的庆功宴上投入了一块寒冰,让厅内热烈的气氛瞬间冷却了几分。所有将领,包括刚刚敬酒归座的徐辉祖,都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脸上的酒意和兴奋稍稍褪去,目光聚焦于主位之上。
“胜不骄,败不馁,方为常胜之道。”常胜重复了一遍这核心要义,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今日之战,我军以寡击众,以奇制胜,战果辉煌,自不待言。然,若因此便沾沾自喜,以为北元铁骑不过如此,那我朔方军,离下一次大败,亦不远矣。”
她端起面前的清水,轻轻呷了一口,仿佛在给众人消化和思考的时间,然后才开始逐一剖析,语气平稳,却字字敲打在众将心头。
“其一,诱敌之初,我骑兵佯动,虽成功引乌尔汗入彀,然在转向饮马河途中,后卫部队因敌军箭雨覆盖,出现不应有之慌乱,导致数十名精锐骑士无谓伤亡。此乃平日操练,于高速机动中应对远程打击、维持队形纪律,尚有不足!若当时乌尔汗部下有更多神射手,或追击更力,我后卫恐损失更大,甚至影响全局!”
她目光扫向几名骑兵营的将领,那几人顿时面色一紧,下意识地低下了头。确实,当时为了追求诱敌的真实性,后卫承受了不小的压力,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其二,”常胜继续道,目光转向徐辉祖,“徐将军所部伏兵,潜伏、出击时机,皆把握得恰到好处,弓弩覆盖亦极具威力,此乃大功。然,伏兵于侧翼发起攻击后,未能及时派出小股精锐,前出至更远处,封锁或预警乌尔汗可能溃逃的其他小路,致使乌尔汗本人及其数十亲兵,得以从冰河边缘侥幸脱逃!斩草未除根,遗患无穷!若当时能分出一两队锐卒,卡住那几条偏僻路径,乌尔汗今日,必成我阶下之囚!”
徐辉祖闻言,神色一凛,立刻起身,抱拳沉声道:“将军明察!此确为末将思虑不周,布置未尽完善之过!甘受责罚!”他心中亦是懊恼,当时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主战场的杀伤上,确实忽略了这些细节。
常胜虚按一下手,示意他坐下:“并非责罚,而是总结。为将者,需虑胜,亦需虑败,更需虑及战场所有变数,尤其是敌军主将之逃生路线。此教训,当谨记。”
她顿了顿,声音略微提高,抛出了一个更尖锐的问题:“其三,亦是此战最大之依仗,亦是我等需最为警惕之处——‘地火惊雷’之威!”
提到这个,所有将领,包括王老将军,都竖起了耳朵,眼神中既有敬畏,也有好奇。
“此物威力巨大,确有扭转战局之效。”常胜的语气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凝重,“然,其使用,限制极多!布置繁琐,耗时耗力,需天时(干燥、无大雨雪)、地利(精确预设战场)、人和(绝对保密)配合,缺一不可!且,其声光效果虽骇人,直接杀伤范围实则有限,更多在于震慑敌军心神,制造混乱。今日若乌尔汗谨慎些,先锋斥候探查更仔细些,或天气有变,我等这番布置,很可能功亏一篑!”
她环视众人,目光锐利:“诸位切不可因此一胜,便将此物视为无所不能之神器!战争之根本,仍在将士之勇武、纪律之严明、谋略之深远!若一味依赖外物,忽视根本,他日遭遇不惧此物、或能破解此物之敌,我军将何以自处?!”
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让一些因为“地火惊雷”威力而有些想入非非的将领顿时清醒过来。是啊,这东西厉害是厉害,但限制太多了,不可能次次都靠它。
“其四,”常胜最后总结道,目光扫过全场,“此战虽胜,然我军亦伤亡近两百精锐!此皆我朔方好儿郎,父母之骨血,国家之栋梁!每一份战报上的数字,背后都是一个破碎的家庭!我等为将者,岂可因斩获更多,便漠视己方伤亡?唯有精益求精,力求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胜利,方为对将士、对家国真正负责之道!”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深沉的力量,压得厅内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没有斥责,没有怒骂,只有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分析与反思。但这反思,却比任何庆功的赞美,都更能让人感受到这位年轻主帅的深沉与可怕。
她不是在否定胜利,而是在胜利的巅峰,强行将所有人的目光拉回到地面,拉回到那些被胜利光环所掩盖的瑕疵与隐患之上。这种清醒,这种居安思危的远见,让在座的所有将领,从心底里感到了一种寒意,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信服。
王老将军长叹一声,起身对着常胜深深一揖:“将军金玉良言,振聋发聩!老夫……汗颜!往日只知庆功邀赏,何曾如将军这般,胜而后虑,深谋远虑至此!朔方军有将军,实乃苍生之幸!”
徐辉祖也再次起身,郑重道:“将军教诲,末将铭记于心!必当戒骄戒躁,勤勉军务,查漏补缺,不负将军期望!”
其他将领也纷纷起身表态,再无半分宴饮的轻松,脸上写满了肃然与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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