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府军议的决议,如同一道无声的涟漪,在朔方军最核心的层面扩散开来,并未引起外界的任何警觉。白日里,城墙上守军依旧警惕地巡逻,校场中操练的号子声也未曾停歇,一切仿佛都与往日无异。然而,在常人视线不及之处,精密的齿轮已然开始咬合,为即将到来的黑夜行动做着最后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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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辉祖的动作最快。军议一结束,他便径直回到了自己的营区,一处相对独立、戒备森严的院落。这里驻扎着他亲手调教、堪称朔方军尖刀中的尖刀——两百人的亲兵卫队。他没有召集所有人,而是凭借记忆和对麾下将士能力的深刻了解,在心中迅速筛选着名单。
他要找的,不是最能冲锋陷阵的猛士,而是那些如同幽林猎豹般的人物:能在夜色中视物如常的斥候,能徒手攀越陡峭崖壁的山民后代,曾在矿洞中与岩石打交道、对爆破有着天生直觉的汉子,以及心细如发、善于伪装潜伏的老兵油子。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五十条身影便被秘密召集到了院内的密室中。这些人大多其貌不扬,甚至有些瘦小,但眼神都异常沉静锐利,行动间带着一种猫科动物般的轻盈与警觉。他们看着自己的主将,没有任何询问,只有等待。
徐辉祖目光扫过这五十张面孔,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压低声音道:“将军有令,今夜子时,有绝密任务,需深入敌后,焚粮纵火。”
只此一句,密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的呼吸都微微一滞,随即眼神中爆发出灼热的光芒。没有恐惧,只有被选中执行如此危险而重要任务的兴奋与决绝。
“任务细节,出城后再行告知。现在,检查各自装备。”徐辉祖下令,“兵器涂黑,甲胄卸去所有反光部件,只着深色夜行衣。每人携带火油两罐,特制火折子(防水防风的改良品)三个,干粮三日份,绳索、飞钩、匕首等一应夜行器具。此外……”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会分发少量‘雷火子’(对火药的保密称呼),由专人负责携带和使用,非到万不得已,不得动用,动用则必须确保毁迹。”
众人默默点头,开始有条不紊地检查整理自己的装备。他们彼此之间配合默契,无需过多言语,显然早已不是第一次执行此类任务。徐辉祖亲自监督,不时拿起某件器具仔细查看,确保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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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赵莽也在自己的敢死营中,龇牙咧嘴地挑选着人手。他伤势未愈,动作不敢太大,但嗓门依旧洪亮。
“你!还有你!对,别看别人,就你们几个!过来!”他指着几名平日就以胆大心细、身手灵活着称的士卒,“有个好差事交给你们!跟老子去给乌尔汗那孙子送份‘大礼’!”
那几名士卒面面相觑,但看到赵莽那虽然因伤而略显苍白却依旧凶悍的眼神,立刻挺直了腰板:“但凭赵头儿吩咐!”
赵莽将他们拉到一边,瓮声瓮气地交代:“任务很简单,但也挺险。晚上跟老子出城,摸到鞑子喝水的地方,把这玩意儿……”他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旁边几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瓦罐,“……给他们倒进去!然后弄出点动静,把鞑子引过来看热闹,咱们就溜!”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几名士卒都明白,深入敌营附近,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动手脚,还要成功吸引注意力并安全撤回,这其中的凶险,不言而喻。
“头儿,您这身子……”一名士卒担忧地看着赵莽依旧裹着厚厚绷带的胸腹。
“放屁!老子好得很!”赵莽一瞪眼,牵动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却强撑着道,“这点小伤算个球!再说,这玩意儿金贵得很,老子不去看着,万一你们这帮小崽子毛手毛脚弄砸了,误了将军大事,砍了你们的脑袋都不够赔!”
他虽然莽撞,却也深知肩上责任重大。那几罐“融冰”之物,是常胜亲自交代的奇物,能否成功扰敌,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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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府书房内,常胜并未休息。她站在舆图前,炭笔在“野马滩”区域细细勾勒,推演着可能出现的各种变数。乌尔汗残部具体驻扎位置、营寨布局、哨探巡逻规律、水源地确切地点……这些都需要根据最新哨探回报和她的经验进行尽可能精确的预估。
王队长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禀报道:“将军,徐将军、赵校尉处均已准备就绪。接应的两百骑兵也已选定,由沉稳持重的张千总率领,随时可以出发。”
常胜头也未回,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锁定在舆图上,仿佛要将其看穿。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脑海中闪过父亲手稿中关于夜袭、心理战以及利用环境制敌的种种记载。此战,赌的是乌尔汗惊魂未定,赌的是她对人性与地利的精准把握。
“传令下去,”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稳定,“参与行动人员,提前用饭,随后分批于各自营区休息,养精蓄锐。亥时三刻,按预定顺序,由不同城门秘密出城。出城后,于城北五里处‘乱石坡’汇合,再分头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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