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肆虐东南沿海数月的倭乱,终于在常胜与徐辉祖水陆并进、剿抚并用的策略下,逐渐平息。那处作为诱饵和陷阱的岛屿巢穴被彻底拔除,缴获了大量倭寇囤积的物资与船只,沉重打击了其元气。随后,明军乘胜追击,利用逐渐恢复战力的水师巡弋近海,配合陆上精锐清剿,将流窜各处的倭寇主力一一击溃、招降或驱离。
虽然那神秘的、勾连北元残兵的首领依旧在逃,带着少数核心力量消失在了茫茫大洋深处,但东南沿海的主要府县已重归安宁,被焚毁的村庄开始重建,流离的百姓返回故土,海面上再也看不到肆意劫掠的倭寇帆影。
捷报传回南京,朝野振奋。
班师之日,浙东沿海万人空巷。受过倭寇荼毒的百姓箪食壶浆,跪伏于道旁,哭声、欢呼声、感激声汇成一片。他们高呼着“常帅”、“徐帅”,将带来的鸡蛋、米粮、甚至自家织的土布拼命塞到将士们手中。许多白发苍苍的老人拉着年轻军官的手,老泪纵横,反复念叨着“青天老爷”、“救命恩人”。
常胜与徐辉祖并辔而行,看着这感人肺腑的一幕。常胜依旧神色平静,但眼底深处,却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她知道,这比任何朝堂封赏都更弥足珍贵。徐辉祖则显得颇为感慨,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身为武将,保境安民所带来的巨大满足与荣耀,远胜于京城勋贵间的虚与委蛇。
大军迤逦北归,离开了依旧带着咸腥海风与淡淡哀伤的东南,重新踏入江南的青山绿水。
第二幕:月华如水,营地私语
北归途中,气氛与南下时已截然不同。将士们脸上带着胜利的疲惫与轻松,队伍中时常响起豪迈的歌声。常胜与徐辉祖之间的关系,也如同解冻的春水,自然流淌,少了刻意,多了默契。
这夜,大军在太湖之滨扎营。夜色如水,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天际,清辉洒落,湖面波光粼粼,远山如黛,景色静谧而开阔。
常胜摒退了亲兵,独自一人漫步至湖边一处僻静的草坡。她卸下了沉重的甲胄,只着一身素白的中衣,夜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带来太湖特有的湿润水汽。她望着眼前这月下美景,连日征战的杀伐之气渐渐消散,心头一片难得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她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徐辉祖走到她身旁,同样望着月光下的太湖。他也未着戎装,一身墨色常服,更显身姿挺拔。两人并肩而立,沉默了片刻,只有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和远处营地隐约传来的刁斗声。
“此情此景,倒让人忘了不久前的血火厮杀。”徐辉祖率先开口,声音在静夜中显得格外温和。
常胜微微颔首:“是啊。东南百姓,总算能得片刻安宁。”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沉默不再尴尬,反而有种历经生死、心意相通后的安然。
“常胜。”徐辉祖忽然唤了她的名字,不再是“常帅”或“常国公”,声音低沉而郑重。
常胜侧头看他,月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有些朦胧,眼神却异常明亮。
“嗯?”
“有些话,在我心中盘桓已久。”徐辉祖的目光与她相接,带着前所未有的坦诚,“当初陛下赐婚,你我都心知肚明,那是一道枷锁,一场交易。我承认,最初……我心中亦有诸多不甘与抵触。”
常胜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我自幼习武读兵书,自认不逊于任何同辈。北征路上,见你以女子之身执掌帅印,心中不乏质疑,甚至……曾有些许轻视。”他坦然承认着过往的狭隘,“沙盘推演之败,让我第一次真正正视你的才华,但仍觉那是奇巧,是行险。”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自嘲,也带着真诚的反思:“直至东南并肩作战,亲眼见你临危不乱,指挥若定,整顿水师之魄力,洞察敌情之深远,战场救应之果决……我方知自己当初是何等坐井观天,何等狭隘可笑。”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如同此刻天上的星辰:“你不只是才华过人,更是心系将士,体恤百姓。你比我,比许多自诩为国之栋梁的男子,都更担得起‘栋梁’二字。徐某……心悦诚服。”
这番话,他说的极其郑重,如同誓言。
常胜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毫无保留的敬佩与那深藏其下、已然无法掩饰的情愫,心中那最后一点冰封的壁垒,轰然倒塌。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在宫廷倾轧和沙场磨砺中变得冷硬,却在此刻,因为他这番笨拙却无比真诚的话语,而泛起汹涌的暖流。
她微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徐辉祖耳中:“我亦未曾想到……”
她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也像是在剖析自己的内心:“我自幼失怙,身处深宫,见惯人心冷暖。后来执掌军权,更知世间对女子之苛责。我早已习惯独自行走,习惯以冷漠为甲,以疏离为盾。我以为,此生或许便是如此,与刀剑兵法为伴,了此残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