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一年的腊月,天寒地冻,呵气成霜。然而,紫禁城内却因东宫三孙朱允熥的满月之喜,而洋溢着融融暖意和喜庆氛围。常氏产后调养得宜,身体已基本康复,气色红润,行动如常。朱元璋龙心大悦,特旨于东宫设家宴,庆贺皇孙满月。
这一日,东宫张灯结彩,宫人们穿梭往来,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殿内暖炉烧得正旺,驱散了严冬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酒菜的香气和喜庆的乐声。
常氏的两位弟弟,开平王常遇春之子、郑国公常茂和开国公常升,奉旨入宫庆贺。两位国公爷皆身材魁梧,英武不凡,眉宇间带着将门虎子的豪气。他们见到姐姐气色大好,小外甥健康活泼,都喜不自胜,连连向朱元璋、马皇后、朱标和常氏道贺。
“臣等恭贺陛下、娘娘、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小皇孙满月之喜,实乃我大明之福,常家之幸!”常茂声音洪亮,带着武将的爽朗。
常升则更细致些,送上精心准备的满月礼后,又仔细询问了姐姐的身体状况,眼中满是弟弟的关爱。
朱元璋今日心情极佳,难得地与两位舅子多饮了几杯,朗声笑道:“好!常家乃我大明肱骨,更是皇孙母族,血脉相连,同喜同庆!允熥此子,哭声洪亮,颇有乃外祖遗风!将来必是我大明栋梁!”
马皇后也笑容满面,拉着常氏的手细细叮嘱产后保养之事,婆媳间气氛和睦温馨。朱标作为父亲和主人,周旋于长辈与舅兄之间,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朱雄英穿着崭新的绯色小龙纹棉袍,像只快乐的小蝴蝶,在殿内跑来跑去。他先是好奇地看了看两位威风凛凛的舅舅,得到常升笑着递给他的一柄精致小巧的木制短剑礼物,开心地比划了两下。然后他又跑到祖母和母亲身边,听她们说话,最后又趴回弟弟的摇篮边,看着穿着大红满月服、睡得正香的朱允熥。
「好热闹啊!大家都好高兴!弟弟今天特别红!」他内心充满了单纯的喜悦,享受着这温馨团圆的家庭氛围。
然而,在这片和乐融融之中,一个怯生生的小小身影,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吕氏也带着她所出的皇二孙朱允炆前来赴宴。此时的朱允炆已满周岁,开始蹒跚学步。他穿着合体的锦缎小袄,容貌清秀,但神情却异常安静,甚至有些畏缩。
吕氏牵着他的小手,柔声教导他向帝后、太子妃行礼。朱允炆便依言笨拙地作揖,小脑袋垂得低低的,声音细若蚊呐,几乎听不清。行完礼,他便立刻缩回母亲身边,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四周热闹的人群和陌生的“舅舅”,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宴席间,宫人奉上精美的点心。朱雄英毫不客气地拿起一块自己喜欢的糕点啃着。而朱允炆却只是看着,直到吕氏微微点头,用眼神示意,他才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块,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拘谨,生怕掉下一丝碎屑。
朱雄英注意到这个比自己小二岁多的弟弟,觉得他安静得过分。他想起自己平时玩耍打闹、甚至偶尔调皮惹祖父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再看看朱允炆那副小心翼翼、仿佛受惊小鹿般的模样,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好奇。
他拿起一块自己觉得好吃的蜜糕,走到朱允炆面前,递给他:“弟弟,这个好吃,给你。”
朱允炆吓了一跳,小身子往后一缩,下意识地先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吕氏。吕氏脸上保持着温婉得体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朱允炆这才伸出小手,飞快地接过糕点,细声细气地说:“谢……谢....兄....长。”然后立刻低下头,不再看朱雄英。
「咦?他好像很怕他娘亲?吃块点心都要先看脸色?」朱雄英心里嘀咕着,觉得有些奇怪。他回想起自己偶尔从宫人闲聊中听到的只言片语,说什么吕侧妃管教甚严,三皇孙格外乖巧懂事云云。
就在这时,一位内侍不小心碰倒了一个空酒杯,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声音并不大,在喧闹的宴席中本不显眼。朱雄英只是好奇地扭头看了一眼。而朱允炆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一哆嗦,手里的糕点差点掉在地上,小脸瞬间有些发白,再次惶恐地看向吕氏。
吕氏的笑容丝毫未变,只是极快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随即又恢复原状,柔声道:“炆儿不怕,没事。”
朱允炆这才稍稍放松,但依旧紧紧攥着糕点,不敢再吃。
这一幕,落入了朱雄英眼中。他看看朱允炆那惊魂未定的小脸,再看看吕氏那完美却似乎缺少了点温度的笑容,一个念头突然闯入他的脑海:
「允炆……建文帝……历史上说他优柔寡断、被文臣摆布……他小时候……原来是这样的吗?这么胆小?这么看人脸色?像个……受气包?」
他心中那份因为“建文帝”身份而产生的些许疏离感,突然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所取代——那是一种夹杂着困惑和一丝淡淡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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