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吕氏乘坐一辆素净的马车,在几名宦官和宫女(实为蒋瓛安排的锦衣卫好手)的陪同下,回到了位于金陵城东的吕府。
府内气氛压抑沉重,仆从们步履匆匆,面露悲戚却不敢高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行将离世的绝望。太常寺卿吕本躺在病榻上,面色蜡黄,双目紧闭,已是气若游灰,油尽灯枯。
见到女儿归来,吕本浑浊的眼中艰难地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他用尽力气挥了挥手,屏退了左右侍从(此举亦在锦衣卫的严密监视之下)。屋内只剩下父女二人,以及窗外、隔壁看似空无一人处,那几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和竖起的耳朵。
“父亲!”吕氏跪倒在榻前,握住父亲枯瘦冰冷的手,泪水夺眶而出。
吕本艰难地喘息着,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他反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攥住女儿的手,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抠出来:“女儿……我……我时日无多了……有些话,再不说,就……就没机会了……”
“父亲您说,女儿听着。”吕氏将耳朵凑近,泣不成声。
吕本的目光涣散却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执念,死死盯着女儿的脸:“我们吕家……根基浅薄,比不得常家那般……树大根深。你……你在东宫,虽是侧妃,但……但终究诞下了皇孙允炆……这是……这是我吕家最大的指望,也是……最大的凶险所在啊!”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喘着粗气继续道:“记住……记住为父的话……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你如今要计的,不是一时之荣辱,而是……而是允炆那孩子,和你自己……长久的安稳!”
吕氏紧紧握着父亲的手,重重点头,泪水滴落在父亲的手背上。
吕本的声音愈发低沉飘忽,却字字如同重锤,敲在吕氏和暗处监听者的心上:“陛下……雄猜之主,太子……仁厚,但……但体弱……东宫……风云难测啊……你……你切记!切记!安守本分……千万,千万不可有任何非分之想!更不可……卷入任何是非之中!唯有安分守己,谨言慎行,或许……或许能保平安……”
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混杂着对女儿的爱护、对家族未来的担忧,以及一丝难以言说的期望:“若……若将来,允炆能有出息,你……你有能力的话……看在为父的面上,看在吕家生养你一场……要,要照拂一下家族……但……但前提是,绝不能引火烧身!切记!切记!”
说完这最后的遗言,吕本仿佛耗尽了生命中最后一丝元气,攥着女儿的手猛地一松,无力地垂落下去,双目圆睁,望着虚空,溘然长逝。
“父亲——!”吕氏扑在父亲尚有余温的身上,放声痛哭,哀恸欲绝。
府中顿时哭声四起,丧事依礼进行。这一切,包括吕本临终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喘息,吕氏的每一滴眼泪、每一次悲鸣,以及随后治丧流程的一举一动,都被暗处的锦衣卫巨细无遗地记录了下来,迅速整理成密报,递送到了蒋瓛手中。蒋瓛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将密报呈送御前。
乾清宫内,朱元璋仔细翻阅着这份详尽的监控记录。当他看到吕本那句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时,手指猛地顿住了,眼中寒光乍现,如同最锋利的刀锋出鞘!
这句话,像一根淬毒的针,狠狠刺中了他内心最敏感、最警惕的神经!
「计深远?如何计深远?」朱元璋心中冷笑,杀意如潮水般翻涌,「是让吕氏安分守己,教导允炆做个太平王爷的‘深远’?还是……暗中蛰伏,等待时机,图谋那‘非分之想’的‘深远’?!吕本这老狐狸,临死还在打机锋!‘照拂家族’?哼,怕是‘扶持外戚’的托词吧!」
他几乎可以肯定,吕本此言,绝非表面上的劝诫安分那么简单!这更像是一种隐晦的家族嘱托,一种深埋祸根的“长远之计”!结合英儿之前那石破天惊的“得益最大”的猜测,朱元璋心中的疑云和杀机瞬间达到了顶点!
然而,他目光下移,看到了吕氏在父亲死后,只是依照礼制悲痛哭泣,指挥仆从操办丧事,并未有任何异常举动,也尚未提出任何额外要求。目前看来,她似乎只是遵从了父亲“安守本分”的表面告诫。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立刻下旨锁拿吕氏、彻查吕家的冲动。他深知,此刻发作,师出无名,仅凭一句临终遗言和“心声猜测”定罪,难以服众,更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惊动和伤害到标儿。他需要更多的证据,需要看清吕氏到底会如何“计”这个“深远”!
这时,东宫呈上了吕氏在父亲咽气后,依礼呈报丧讯,并请求为父守灵、在府中多停留几日的奏请。朱元璋看着奏本,眼神冰冷,嘴角却勾起一丝意味深长、近乎残酷的弧度。
“准!”朱元璋朱笔一挥,批红了奏本,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念其孝心可悯,准其在府守灵三日,以全人伦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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