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灯火,直到深夜仍未熄灭。朱元璋独自坐在御案前,案上摊开的,正是太子朱标白日呈上的那份关于设立“大明格物院”的详细奏章。他已经反复看了数遍,手指在纸面上缓缓划过,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他的心中,如同翻江倒海。兴奋、惊讶、疑虑、欣慰……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兴奋的是,这“格物院”的构想,确实精妙!若能成事,工匠技艺得以传承发扬,军国利器得以精益求精,于大明国力之提升,可谓善莫大焉!这远比单纯赏赐几个大匠要有远见得多。
惊讶的则是……这奏章条陈清晰,逻辑严密,对于可能遇到的士林非议和财政压力,都提出了颇具说服力的应对之策。这不像是一向以仁厚温和着称的太子朱标的手笔。标儿稳重有余,锐意进取之心却稍显不足,如此大胆且系统化的革新之策,似乎超出了他惯常的思维范畴。
朱元璋放下奏章,深邃的目光投向殿外沉沉的夜色。他沉吟片刻,吩咐内侍:“传太子即刻来见。”
不多时,朱标匆匆赶到,脸上带着一丝倦意,但更多的是恭敬:“儿臣参见父皇。”
朱元璋没有绕圈子,直接拿起奏章,开门见山:“标儿,这份关于‘格物院’的奏疏,写得很好,思虑极为周详。告诉咱,此策……究竟源于何人之想?”他的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人心。
朱标在父皇面前,从不擅隐瞒,尤其此事也无需隐瞒。他脸上微露赧色,老实答道:“回父皇,儿臣不敢居功。此策之宏旨与应对之方略,确系……确系英儿日前与儿臣议论工部人才短缺时,率先提出。儿臣只是觉得其言甚是有理,便加以整理细化,呈报父皇圣裁。”
“果然是咱大孙!”朱元璋心中暗道,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既有“果然如此”的了然,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一丝……作为祖父的、近乎无奈的骄傲?「这个臭小子!脑袋里究竟还装了多少稀奇古怪却又直指要害的东西?!」
他面上不动声色,眼中却闪过一丝了然,对朱标颔首道:“咱就猜到与英儿有关。咱大孙心思之活络,确非常人可及。” 朱元璋语气自然,仿佛与太子商议是再平常不过的事,随即吩咐内侍:“去,把皇太孙唤来。咱与太子有话问他。”
已是就寝时分,朱雄英被内侍从睡梦中轻声唤醒,听闻皇祖父深夜急召,心中一惊,不敢怠慢,连忙穿戴整齐,跟着内侍前往乾清宫。
步入灯火通明的宫殿,只见祖父端坐,父亲朱标也肃立一旁,案上正摊着那份熟悉的奏章。朱雄英心中了然,规规矩矩地行礼:“孙儿叩见皇爷爷,父亲。”
“起来吧,到咱跟前来。”朱元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待朱雄英走近,他指着奏章,“这‘格物院’的主意,是你想出来的?”
“是,孙儿妄言,请皇爷爷、父亲教诲。”朱雄英恭敬答道,不忘看了一眼父亲。
“妄言?”朱元璋假装哼了一声,“咱看你思虑得挺周全!连士林可能如何非议,钱粮从何而来,都想到了对策。告诉咱,你小小年纪,是如何想到要设立这样一个专研‘奇技淫巧’的衙门的?又为何觉得,朝廷应该给那些工匠术士官身俸禄?”
朱雄英知道,这是祖父在考校他,也是在探究他思想的根源。他镇定心神,认真回答:“回皇爷爷,孙儿以为,国之强大,不仅需要熟读经史的治国之才,也需要能造利剑坚甲、能修牢固堤坝、能育高产嘉禾的实干之才。工匠技艺,并非‘淫巧’,而是实实在在的力量。给予他们地位和保障,他们才能心无旁骛,为朝廷贡献更多的力量。这就像……就像养马需要好草料,马儿才跑得快一样。”
这个比喻虽质朴,却让朱元璋微微动容,也让一旁的朱标暗自点头。
忽然,一段清晰的心声传入他的脑海——
「格物院只是第一步,造出好东西,还得靠基层官吏去推行。可现在地方官大多只会读死书,钱谷刑名都依赖胥吏。胥吏又没前途,只好拼命捞钱……唉,要是能改革吏治,给胥吏也设个专业晋升通道就好了……不过现在提这个是不是太早了?爷爷和爹能接受吗?还是先稳住格物院再说……」
朱元璋心中猛地一动,如同暗夜中划过一道闪电!「胥吏之弊!专业晋升!这臭小子,脑子里果然还藏着更厉害的东西!而且想得如此深远,竟然还懂得“藏拙”?」
他面上不动声色,目光在朱标和朱雄英脸上扫过,心中已有了计较。他决定不点破,而是顺势引导,让这小子自己把“藏”起来的好东西掏出来。
于是,朱元璋话锋一转,用一种探讨而非考校的语气,对朱标同时也是对着朱雄英说道:“标儿,英儿,即便这‘格物院’有成,能造出利器良种,咱却另有一虑。”他故作沉吟,仿佛这个问题是刚刚想到,“倘若地方官吏无能,或是胥吏从中贪墨盘剥,再好的东西,到了民间,只怕非但不能惠民,反成害民之具。你二人对此,可有思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