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机营的筹建与火器革新,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大明政坛这潭深水,激起的涟漪远远超出了京西大营的范围,悄然牵动着各方势力的神经。
朱元璋将火绳枪制造技术分润秦王、晋王藩司的旨意,本意是推广技术、制衡平衡。然而,这道旨意到了两位就藩边陲、手握重兵的亲王手中,却衍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秦王府和晋王府派往京师兵仗局“学习”的工匠队伍,很快便抵达了。
明面上,他们是来“仰慕新式技艺,习得制法以固边防”的。但暗地里,授意而来的王府属官却对他们有着更进一步的指示:“不仅要学会造,更要探听那‘神机营’所用新器之秘,尤其是皇太孙殿下格外看重的‘燧发枪’,若能窥得一二奥秘,王爷重重有赏!”
这些藩司工匠在兵仗局内,表面恭顺好学,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们不仅想掌握标准火绳枪的制造工艺,更对那片戒备异常森严的“钦命燧发机括坊”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屡次试图打探消息,甚至想方设法接近从那里出来的工匠,或许以重利,或套取交情。
更有甚者,个别心怀叵测之徒,或许还存了暗中使绊子的心思。兵仗局内,偶尔会出现一些“意外”:运往神机营的优质燧石批次中混入了劣质石料;特供给燧发机括坊的某种稀有钢材交付延迟;甚至流传出一些关于新式火器“华而不实、耗费巨大”的消极言论。
这些举动,自然逃不过蒋瓛麾下如蛛网般密布的眼线。
一份份密报,悄无声息地送入乾清宫。
朝堂之上,那些原本就对神机营持反对或保留态度的官员,更是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京西大营的一举一动。他们暂时找不到皇太孙殿下本人的错处,便将焦点对准了具体办事的人和新军本身。
一位御史抓住神机营伙食标准略高于京营常规部队的由头,上书弹劾主持具体事务的兵部郎中“靡费粮饷,坏我军制”;另一位官员则听闻神机营选拔士卒时有“重文轻武”之嫌,便攻讦其“选材不公,挫伤勇士之心”。虽都是些小事,却如同蚊蝇叮咬,不胜其烦,意图在舆论上给新军蒙上阴影。
在这片暗流中,曹国公李景隆的身影显得格外活跃。他时而出现在京西大营,以“关心新军、学习观摩”为名,与朱雄英套近乎,对火器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和“支持”;时而又与一些旧派将领饮酒聚会,言语间流露出对“火器能否真堪大用”的“合理怀疑”,俨然一副公允持重的模样。
诸如“殿下,神机营气象一新,未来必是我大明擎天之柱!景隆不才,愿效犬马之劳!”他对朱雄英如此表忠心。
“诸位老将军所言亦有道理啊,弓马根本,确不可废。新器虽利,亦需与传统战法融合方是正道。”他在另一场合又如此说道。
他的左右逢源,看似圆滑,实则暴露了其首鼠两端、待价而沽的心态。他在观望,在权衡,等待一个最有利于自己的时机下注。
乾清宫东暖阁内,朱元璋将蒋瓛呈上的密报轻轻放下,脸上看不出喜怒。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对侍坐一旁的太子朱标道:
“标儿,都看到了吧?树欲静而风不止。咱这才刚给英儿一棵小树苗浇水,四面八方的虫子、歪风就都凑过来了。”
朱标眉头微蹙:“父皇,老二、老三那边的手,伸得是否过长了些?还有朝中这些议论,虽是小节,却也能蛊惑人心。是否需加以约束?”
朱元璋摆摆手,意味深长地一笑:“约束?为何要约束?老二、老三那边,有点小心思,再正常不过。让他们探,让他们猜!正好也让英儿知道,这世上,不是有了好东西就能高枕无忧的,还得有本事守得住,防得住!至于朝中那些聒噪,不过是癣疥之疾。英儿若连这点风浪都经不住,将来如何驾驭这偌大的大明江山?”
他目光深邃,望向窗外:
「英儿啊,咱把这摊子事交给你,让你建新军,搞新器,看似风光,实则是把你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藩王的觊觎,朝臣的非议,旧将的质疑,还有李景隆这等滑头在一旁窥伺……这些都是磨刀石!」
「一把好刀,光有锋利的刃不行,还得有坚韧的脊,能承受敲打,能化解压力。这场演武,比的不仅是火器利不利,阵法巧不巧,更是比你的心性稳不稳,手段高不高,能不能在明枪暗箭中,把这支新军带出来!」
「让咱好好看看,你这把刀,经不经得起这番锤炼。」
朱标仔细品味着父亲的话语,尤其是“让朱雄英知道……得守住”、“这点风浪经不住”等关键词,心中已然明了:
「父皇这是有意将各方压力视为对英儿的磨砺。」
他沉吟片刻,谨慎请示道::“父皇圣明,是以天下为棋局,以万般事端为考题,磨砺我大明未来之君。儿臣明白了,当嘱英儿,谨言慎行,扎稳根基,以不变应万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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