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沉重的氛围,在朱元璋一连串雷霆万钧的命令和朱雄英斩钉截铁的领命中,似乎被凿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一丝凝重却坚定的光。
天花之疫,如泰山压顶,但应对之策已定,剩下的便是执行。而执行的利剑,已然交到了朱雄英手中。
朱元璋坐回御座,方才那如山岳倾颓般的压迫感稍稍收敛,但眉宇间的凝重并未消散。
他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呷了一口,目光扫过垂手肃立的朱标,最后落在躬身侍立的朱雄英身上,似是才想起询问孙子最初来此的缘由。
“英儿,”朱元璋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沉稳,但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方才急匆匆过来,可是东瀛那边,有了结果?”
朱雄英心神从“牛痘”千头万绪的筹划中稍稍抽离,闻言立刻整肃神情,上前一步,躬身禀道:
“回皇爷爷,父王,正是。孙儿方才在东宫侧殿,已分别接见了南朝使者北畠显能、北朝使者细川满元。关于军售、开港等一应事宜,已初步议定。”
“哦?细细说来。”朱元璋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
朱标也凝神望来,眼中关切。
东瀛之事关乎未来对倭战略与潜在巨利,同样紧要。
朱雄英便将方才谈判的要点,条理清晰地陈述了一遍:
“孙儿遵照皇爷爷与父王先前议定的方略,明确告知双方,新式燧发枪乃至火绳枪,乃我大明军国重器,断无出售可能。然,为显天朝怀柔,准予其各自购我兵仗局库储之旧式火铳,每方两千支。”
朱元璋微微颔首,手指在扶手上轻点,示意继续。
“价格嘛,”朱雄英语气平稳,“按先前所定,每支作价五百两。然,为示优惠,若其能一次付清全款,或足额支付硫磺、硝石、铜料、精铁等战略物资,可予九折。南朝使者北畠显能已当场应允,并承诺将竭力筹措,以求优先提货。北朝使者细川满元虽亦心动,但孙儿已暗示,南朝若付款迅捷,可先于北朝月余提货。”
“先提货一月?”朱标眼神微动,“此乃驱狼吞虎,令其竞相争先,大明坐收渔利。英儿此计甚妙。”
“父王明鉴。”朱雄英道,“北朝使者于‘国王’名分最为热切,孙儿便以此稍作勾牵,言明若其能切实扫平南朝、靖清海疆、恭顺事大,我大明或可酌情考虑奏请朝廷,予以合乎礼法之名分。细川满元闻之,虽未得明确承诺,然意动非常。”
朱元璋听着,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赞许,心中却是波澜微动。
「好小子,一手大棒,一手甜枣,用得是越发行云流水了。」
「旧铳卖天价,还要抢着付现钱、送物资。」
「一个‘优先提货’,就逼得南朝砸锅卖铁;一个‘国王’虚名,钓得北朝拼命往前冲。」
「这银子、这物资,怕是很快就能填进神机营的窟窿里了。」
「更紧要的是,石见银山……咱这大孙心心念念、梦里都惦记着的泼天富贵,眼看就要借着这通商口岸、派驻官员的由头,把手伸进去了。」
「难为他,一边要对付天花这般要命的瘟神,一边还得跟那两条倭狗勾心斗角,算计那地底下的银子。」
想到此处,朱元璋看向孙子的目光里,那因疫情而起的冷厉,不知不觉化开了一丝,掺进些复杂的情绪。
有骄傲,有期许,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怜惜,于严厉之下悄然滋长。
「方才咱因天花之事心急,语气是否过于严厉了些?毕竟他也只是个半大孩子,却要同时扛起这两副千钧重担……」
但这刹那的柔念,如星火掠过寒铁,瞬间便被更坚硬的意志与期许吞噬。
「能者多劳!玉不琢,不成器!」
「他是咱朱元璋的大孙,是大明未来的储君!这点风浪,这点担子,算得了什么?此刻对他严厉,正是为了他日后能扛得起这万里江山!」
这些心念电转,不过刹那之间。
朱元璋面上依旧沉静,听完朱雄英的禀报,缓缓开口道:“嗯,处置得宜。价码咬得死,分寸拿捏得也准。那开港、驻官、追剿等条款,彼等可曾应下?”
“回皇爷爷,均已初步应允。”
朱雄英答道,“开放‘温泉津’为通商口岸,允我朝派驻官员管理商务、稽查税务;承诺严束其国海民,若有寇患,我朝水师有权越境追剿。此等条款,将明载于国书之中。具体细则,由市舶司、兵部与其后续磋商拟定。孙儿以为,口岸选址‘温泉津’甚为关键,此地据孙儿所览前元海图及渔民传闻,位置紧要,或利于我朝日后经营。”
他依旧将“石见银山”的信息包裹在“海图”、“传闻”之中,但“位置紧要”、“利于经营”等词,期望引起朱元璋、朱标的重视。
果然,朱元璋十分配合,眼中却精光一闪,扫了他一眼,然后微微颔首:“‘温泉津’……既是你选定,必有其道理。通商口岸之事,关乎长远,务必攥紧。具体条约,务求周密,勿留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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