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文华殿,窗外春光正好,殿内檀香袅袅。
侍讲学士抑扬顿挫的余音散尽,今日的功课便算结束了。
与往常不同的是,今日几位伴读都未像往日那般,课毕或行礼告退,或嬉笑着约去校场比试骑射。
他们依旧端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身形笔挺,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前方主位——
那位正有条不紊地整理着书本的皇太孙。
气氛有些微妙的沉寂,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往日那个最活跃、最能搅动气氛的徐增寿,此时并不在场。
他被皇太孙亲点,以鸿胪寺主事的身份,随同船队远赴东瀛,去执行机密要务。
他一走,这文华殿的伴读圈子里,便像是少了主心骨,也少了许多咋咋呼呼的热闹。
朱雄英将最后一本书放入内侍捧着的书匣,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下首那几个静坐的身影,心头了然。
「徐增寿这小子,这时候该是已经出海,在茫茫大海上漂着了吧?」
他心中暗忖,思绪飘向了远方。
「但愿一切顺利,海路平安。东瀛之事,关系日后钱粮根本,不容有失。」
「观他临行前在鸿胪寺的布置,倒是比从前沉稳细致了不少,看来之前的敲打,没有白费。」
他收敛心神,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眼前。
郭镇、冯诚、耿璇、汤鼎、邓镇——五位伴读,五张年轻却已隐约褪去稚气的面孔,此刻都带着相似的神情,其中混合着期盼、焦灼,似是还有某种决心。
他们的家世,无一不是大明开国功勋的顶峰,亦是帝国未来将门的中坚,是与皇室休戚与共的顶级勋贵二代。
自被选为皇太孙伴读之日起,他们的命运便与朱雄英的未来紧紧捆绑。
然而,伴读虽是无上荣宠,是未来的“潜邸旧臣”,但终究只是“伴读”,是预备,而非实职。
没有实职,便没有真正的权柄,没有独立建树功业的机会,于他们这样出身将门的子弟而言,便如同宝剑藏于鞘中,猛虎困于柙内,空有爪牙,却无处施展。
尤其是看到年龄相仿的徐增寿,不仅早早得了实职,如今更是被委以出使东瀛的重任。这如同一块投入静湖的巨石,在他们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郭镇年纪最长,今年已十五,性格在一众伴读中最为沉稳,颇有乃父武定侯郭英之风。
近日来,其父不止一次在私下提点他:“殿下待我等亲厚,珍宝楼、新式纺车等事务,亦让我等参与,分润实利,这是恩典。然我郭家以军功立世,你既为殿下伴读,当思报效,为殿下分忧,亦为自己、为家族挣一份实实在在的功名。若有机会,当向殿下陈情,求一实职,外出历练,方是正途。”
此刻,郭镇看着前方气度沉凝的皇太孙,又想到徐增寿已然出海的身影,心头那团被父辈叮嘱、徐增寿如今境遇点燃的火,烧得更旺了。
珍宝楼和新式纺车的分红固然丰厚,让他们各家都获利颇丰,但那终究是“利”,是商贾之事。
他们骨子里流淌的是武将的血,安身立命的根本,永远是战阵上的功勋,是斩将夺旗的荣耀,是拓土开疆的伟业。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来,对着朱雄英深深一揖,声音带着这个年纪少有的沉稳,却也掩不住那丝热切与谨慎。
“殿下,臣等蒙殿下不弃,忝为伴读,常沐恩德,感激不尽。近日见增寿兄为国远行,臣等……臣等既感佩,亦深愧自身碌碌,未能为殿下分忧于实事。”
他抬起头,目光诚恳而炽热:“不知……近日殿下身边,可有需人奔走效力之处?或朝廷有何事务,殿下若觉臣等尚可驱使,万望提携!臣等必竭尽驽钝,为殿下效犬马之劳,纵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他话音落下,冯诚、耿璇、汤鼎也立刻起身,齐声附和:“臣等愿为殿下效命!”
就连年纪最小的邓镇,也绷着小脸,努力做出严肃的模样,跟着行礼。
朱雄英静静地看着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已如明镜。
「急了。」
他暗自思忖,并无不悦,反而有几分理解。
「看到徐增寿得了实职,出海办差,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他们这些将门虎子,怎能不心急?」
「珍宝楼、新式纺车,他们确实出力不少,各家也得了实惠。」
「但他们骨子里,终究是武将。战功,才是他们,亦是他们家族延续辉煌、在朝中立足的根基。」
「与我亲近,是他们的资本,但若无实打实的功绩傍身,这‘亲近’也显得有些虚浮。他们着急,是人之常情。」
他的思绪迅速转动,结合着近日来自辽东和军中的消息,一个念头逐渐清晰。
「皇爷爷似乎已有意,要派神机营新军北上,一则实战锤炼,二则……彻底解决辽东女真之患。」
想到“女真”二字,一股冰寒刺骨、混杂着巨大悲怆与决绝杀意的情绪,毫无征兆地席卷了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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