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间文华殿内那番关于辽东的言语,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在五位年轻伴读心中激起的波澜,远比表面看起来更加汹涌。
五人各自怀揣着激动、忐忑与沉甸甸的思量,匆匆返回府邸。
一场场关乎个人前程、家族未来的关键商议,在金陵城的几座煊赫将门府邸中,几乎同时拉开了帷幕。
武定侯府,书房。
郭镇回府后,并未急于去见父亲郭英。
他先是在自己房中静坐片刻,将白日皇太孙所言每一个字、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在心中过了数遍,尤其是那句“可能回不来”,让他喉结又不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直到夜色深沉,估摸父亲已处理完军务,他才整理衣冠,来到书房外求见。
郭英正就着灯烛审视一份辽东的简略舆图,见长子进来,且神色凝重不同于往日,便指了指下首的椅子,关切地问道:“坐。我儿神色有异,可是今日入宫伴读有事发生?”
“父亲明鉴。”郭镇坐下,深吸一口气,将皇太孙关于辽东女真、朝廷欲用兵、以及询问他们是否愿往“历练”之事,原原本本、条理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他刻意模仿了朱雄英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语气,甚至提到了“犁庭扫穴”与“彻底解决边患”这些字眼。
最后,他补充道:“殿下言明,此事尚属机密,仅可与父兄商议。去与不去,全凭自愿,但需家人首肯,自己亦要下定决心。”
郭英听完,久久不语。
他起身,走到墙边那幅更为详尽的《九边图》前,目光落在辽东那片区域。
书房内只余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响。
这位以勇猛稳重着称的开国侯爵,手指在“建州”、“海西”等标注上缓缓划过。
“历练……”郭英终于开口,声音沉稳,“殿下用词,颇有深意。他若直言提拔你们去捞军功,反是看轻了你们,也害了你们。”
他转过身,看着儿子已初现棱角的脸庞,“辽东苦寒,女真诸部散居山林,剿抚不易,此非虚言。然殿下既有此意,必有倚仗。神机营,装备精良,乃为父亲眼所见。此去,凶险固然有,然机遇更大。”
他走回座位,目光锐利地看向儿子:“我郭家以军功立世,你乃武定侯世子,将来承袭的不仅是爵位,更是责任。珍宝楼、新式纺车之事,殿下让我等参与,是恩典,亦是让你们知晓实务。但军功,方是我等武人立足朝堂、报效国家的根本。我儿确是到了该独自去经历风雨、挣一份实实在在功业的时候了。”
郭镇心中一定,沉声道:“儿愿往。只是……请父亲指点。”
郭英微微颔首,对儿子沉稳的态度颇为满意:“此去辽东,需记三点。”
“其一,多看,多学,莫逞血气之勇。殿下遣你们去,绝非仅让你们冲锋陷阵。新式火器在山林作战利弊何在?大军调度、粮草转运、与当地卫所配合如何?乃至女真风俗地理,皆需留心。”
“其二,谨记身份。你是我郭英的儿子,更是大明的武臣,皇太孙的伴读。行事当以国事为重,以殿下之托为念,与冯诚、耿璇他们需同心协力。”
“其三……”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既是‘历练’,便有考较。事事务必扎实,不可弄虚,不可贪功冒进,更不可因出身而骄纵跋扈。功劳,殿下自然会看在眼里。过失,也逃不过殿下的眼睛。你素来稳重,此点,为父对你倒有几分信心。但切记,战场非儿戏,一念之差,便是生死之别。”
“儿谨记父亲教诲!”郭镇起身,郑重一揖。
他知道,这不仅是对此行的叮嘱,更是父亲对他未来为将之道的指引。
“去之前定要好好准备。”郭英走到书柜旁,取出一个不起眼的樟木小匣。
他轻轻打开,里面是些纸张已然泛黄、边角微卷的零散纸页,上面用略显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记录着什么。
“辽东天寒,厚实衣物皮毛多备。你的骑射、刀法,这些日子亦需加紧练习,可去军中寻老卒讨教。”
他将木匣递给郭镇,“这里有些旧物,是为父当年随军北上时,零星记下的辽东风物、气候感知,以及一些与当地卫所老卒、边民交谈所得的零碎见闻。未必全对,时过境迁或已有变,但可作参考,总比两眼一抹黑强。”
郭镇双手接过木匣,入手微沉。
这匣旧纸,承载的不仅是一些可能过时的地理信息,更是一位父亲将自己年轻时最珍贵的战场亲历与经验,默默传递给下一代的重量。
他心头一热,郑重道:“是!儿必细细研读!”
......
宋国公府,花厅。
冯诚回府时,其伯父宋国公冯胜正在花厅与几位旧部将领闲谈。
见侄儿回来,冯胜便挥退了众人。
“诚儿,今日面色有异,可是殿下有所吩咐?”冯胜老于行伍,眼光毒辣。
冯诚将事情说了,比起郭镇的条分缕析,他的叙述更简练,但关键处一点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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