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天湿冷入骨,不同于北方的干冽。奚青柏站在广州略显陈旧的招待所窗前,望着楼下熙攘的街景,手里捏着刚刚挂断的电话听筒,指尖冰凉。
电话是花城纺织厂办公室打来的,语气焦急又带着几分难以启齿,吞吞吐吐地汇报了厂里近期的“风言风语”以及工会主席贾仁礼对蔡金妮停职调查的决定。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奚青柏的心头,却又被更深的无力感迅速压了下去。他刚刚才与另一家实力雄厚的港商进行了初步接触,对方对花城纺织厂历史悠久、工艺独特的蜀锦表现出浓厚兴趣,正约着下次详谈看样品细节。前景仿佛撕开阴云的一线光,可这通来自后方的电话,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迎头泼下。
“乱弹琴!”他低声骂了一句,胸口堵得发慌。贾仁礼那点心思,他岂会不知?无非是借题发挥,想给他这个“不安分”的年轻厂长使绊子,顺便把手伸进他力主扶持的新业务里。只是没想到,手段如此下作,竟利用一个女子的名声来做文章。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当务之急,必须立刻回去。不仅是为了澄清谣言,保住蔡金妮这个难得的人才和工坊的成果,更是为了稳定军心,不能让这股歪风邪气毁了厂子刚刚有点起色的改革势头。
他立刻拨通了几个电话,一边向省厅相熟的领导简要汇报情况(措辞谨慎,但点明了有人借谣言破坏生产和新业务拓展),一边婉转而坚定地推迟了与港商的后续会谈,只说厂里有紧急事务需处理。电话那头的领导沉吟片刻,语气严肃:“青柏同志,你是我们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个人作风问题绝不能出岔子。这件事,必须严肃彻查,还当事人清白,也给你一个交代!厂里的生产销售不能停,我这边会和相关部门打招呼,必要时,可以直接请公安介入,查个水落石出!”
有了上级的支持,奚青柏心下稍安,但肩上的压力丝毫未减。他连夜收拾行李,踏上了北归的列车。哐当哐当的车轮声,敲打着他疲惫的神经。窗外飞速掠过的灯火,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绪。他想起蔡金妮那双总是沉静而专注的眼睛,想起她在谈及蜀绣创新时偶尔闪现的光彩,这样一个一心扑在事业上的女同志,竟要承受如此恶意的中伤……他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愧疚。
当奚青柏风尘仆仆地赶回花城县,踏进纺织厂大门时,明显感觉到厂区气氛的异样。工人们看他的眼神多了些探究和窃窃私语,办公楼里则弥漫着一种表面的平静下的暗流涌动。
副厂长章程第一时间赶到了他的办公室。这个工人出身、在厂里干了一辈子的老技术员,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担忧。
“奚厂长,你回来了就好。”章程的声音有些沙哑,“厂里这几天……唉,我都按你说的,稳住了生产,工坊那边我也让保卫科盯紧了,没人敢去捣乱。就是金妮同志那边……”
“章厂长,辛苦你了。”奚青柏打断他,真诚地说。他知道,在他不在的这几天,是章程顶住了最大的压力。这个老同志,虽然有时候对他激进的改革步伐心存疑虑,舍不得厂子完全按外商的路子走,也自知能力有限,难以开拓新局面,但他对厂子的感情是真挚的,底线是守住生产,不给厂子添乱,也不给他这个“小辈”厂长拆台。这份顾全大局的坚守,在此时显得尤为珍贵。
“我都知道了。”奚青柏摆摆手,脸上是强撑起来的平静,“上级很重视,已经决定由公安部门介入调查,务必查清谣言源头,还原真相。”
章程愣了一下,随即重重松了口气:“公安介入好!好!这下看那些嚼舌根的还怎么胡说八道!” 他看着奚青柏眼下的青黑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倦意,心里明白,这个年轻人肩上扛着的,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沉重得多。
接下来的两天,奚青柏像上了发条的机器,高效而冷静地处理着积压的文件,听取各部门汇报,与赶来厂里的公安人员沟通情况,对外则表现出对谣言不屑一顾、对生产狠抓不放的姿态。他不能乱,他一旦露出丝毫软弱或迟疑,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只会更猖狂。
但章程还是细心地发现了端倪。奚青柏吃饭比以前更少,一个人待在办公室时,会对着窗外发呆,那挺直的背影里,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落寞和强忍的难过。这毕竟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啊,空有一腔抱负,却要面对这些龌龊的伎俩。
这天下午下班,章程磨磨蹭蹭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敲开了奚青柏办公室的门。
“奚厂长,”他搓了搓手,语气带着长辈式的、不太熟练的关切,“晚上……去我家吃个便饭吧?你嫂子炖了羊肉汤,这天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奚青柏有些意外,抬起头。章程的脸上带着诚恳的,甚至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回花城这几天,除了食堂和招待所,几乎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那冰冷的房间和食堂千篇一律的饭菜,更加重了他内心的孤寂感。
一股暖流悄然涌过心间,冲散了些许寒意。他几乎没有犹豫,点了点头,露出了几天来第一个真心的、带着些许疲惫的笑容:
“好,那就麻烦章厂长和嫂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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