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庄的晨雾总带着几分缠绵的湿意，不是北方那种干冷的雾，是浸了稻田水汽与灶房烟火的暖雾，像翠兰搁在竹篮里织了一半的棉絮，蓬松又柔软，轻轻笼着青砖院墙，连爬满丝瓜藤的竹架都被晕成了水墨般的轮廓。藤叶上的露珠坠得沉甸甸的，顺着卷须往下滑，“嗒”地滴在墙根的青苔上，声音轻得像蚕啃桑叶，混着远处稻田里青蛙的几声残鸣，成了清晨最细碎的调子。
鸡叫头遍时，雾色正浓，八戒就被灶房“噼啪”的柴火声勾醒了。他这鼻子灵得很，闭着眼都能闻出是翠兰在烧松针引火——那松针燃起来带着股子松脂的清香，比普通柴火暖得更匀。他揉了揉眼睛，肥硕的身躯在铺着粗布褥子的床上打了个滚，玄色僧袍的衣角蹭到床沿的艾草包，混着身上淡淡的酱肉香气，是他最踏实的安眠味道。
蹑手蹑脚挪到窗边，他趴在雕着缠枝莲的木窗棂上，圆溜溜的小眼睛凑得极近，连眼白上因酣睡压出的红印都没消。窗纸是翠兰新糊的，透着米白色的柔光，他舍不得用粗手指戳，先是用指腹轻轻按了按，感受着纸下朦胧的光影，才终于忍不住，用指尖最嫩的地方戳了个小窟窿——那窟窿刚够他一只眼睛看进去，却把灶房的暖景全收在了眼底。
翠兰正蹲在灶前添柴，靛蓝布裙的裙角沾了点灶灰，像落了两朵细碎的黑花，却半点不碍眼。她梳着简单的发髻，鬓边松松垂着两缕碎发，被灶火映得泛着浅金，脸颊红扑扑的，连耳尖都透着健康的粉。手里捏着根细竹竿，竹节处还留着新鲜的绿，正轻轻拨弄着灶膛里的火苗——那火苗被她拨得“腾”地窜高半寸，映得她睫毛投下的小影子在脸颊上轻轻晃，动作轻柔得像在哄睡襁褓里的娃娃，生怕力气大了惊着灶神似的。
“嘿嘿……”八戒忍不住笑出声，声音压得低低的，像偷吃到蜜的熊瞎子，粗短的手指还在窗纸上的小窟窿边摩挲。翠兰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猛地回头，手里的竹竿往他这边虚指了一下，眼底却藏着化不开的笑意，比灶膛里的火苗还暖。她没说话，只是用沾着柴灰的指尖刮了刮脸颊，又转回去添柴，可那嘴角的笑纹，却怎么也压不住，连拨火的动作都轻快了几分。
堂屋的八仙桌早被翠兰拾掇得齐齐整整，粗陶碗里的糙米粥熬得恰到好处，咕嘟咕嘟煮到米开花，表层浮着一层厚厚的米油，像被晨阳镀了层琥珀色的光，用勺子轻轻一舀，能拉出细细的浆丝。刚从蒸笼里端出来的杂粮馍还冒着热气，麦香混着南瓜的甜气往人鼻子里钻，馍皮被蒸得松软，咬开一个小口，里面橙黄的南瓜丁呼之欲出，绵密得几乎不用嚼就化在舌尖。旁边白瓷碟里的酱菜是翠兰去年霜降时腌的，玻璃罐子里封了大半年，萝卜干吸饱了酱油与花椒的香气，嚼起来脆生生的；黄瓜条则带着本身的清甜，汁水足得很，配着热粥下肚，刚好解了杂粮的醇厚，开胃又爽口。
高老先生捧着粗陶粥碗，指腹摩挲着碗沿被岁月磨出的温润弧度，喝一口热粥暖透了脾胃，才咂着嘴放下碗，眼角的皱纹都因这烟火气舒展开来。他往院外望了望——晨雾已散，阳光把村西的稻田照得金灿灿的，稻穗沉甸甸地弯着腰，风一吹就泛起层层金浪。“这几日天朗气清，正是收割的好时候，”他转头看向八戒，目光落在女婿壮实的臂膀上，满是欣慰，“村西的稻子该割了，贤婿要是得空，去帮着搭把手。前几日王老汉还跟我说，稻秆沉得很，正愁人手不够，乡亲们都念着你的力气呢。”
八戒刚把半个杂粮馍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含着俩核桃，闻言立刻停下咀嚼，含糊地应了一声，粗短的手指在衣襟上胡乱擦了擦，“啪”地一拍胸脯，玄色僧袍都被震得晃了晃。他把嘴里的馍咽下去，拍着圆滚滚的肚皮保证，声音洪亮得震得桌角的酱菜碟都轻轻颤：“爹放心！俺这力气可不是白长的！别说割稻子，就是把稻垛堆得比你家屋顶还高，都不费吹灰之力！”说着还故意挺了挺腰，露出胳膊上结实的肌肉，惹得高老先生哈哈大笑，连刚走进来的翠兰都被逗笑了，手里端着的咸菜坛子都跟着晃了晃。
墨臻抱着胳膊斜倚在门框上，金箍棒缩成短棍别在腰间，金瞳里映着院外的晨雾，倒比往日多了几分慵懒。他看着八戒抢着帮翠兰端粥的憨态，又瞧着沙僧默默收拾碗筷的沉稳，忽然开口：“师父，咱们在高老庄已歇了三日，八戒的孝心尽了，翠兰姑娘也宽心了，倒是时候盘算盘算下一步行程。”唐僧正捻着念珠，闻言抬眼笑道：“悟空有何想法？”
“俺想绕个路，回水帘洞一趟。”墨臻指尖摩挲着金箍棒上的纹路，金瞳里闪过一丝怀念，“自打五行山出来，跟着师父西行，算来也有小半年没见着那些猴崽子了。先前在车迟国得了不少金银细软，还有国王赏赐的粮食布匹，正好带些回去，给它们改善改善伙食，修补修补水帘洞的石屋。”他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难得的柔和，“那些小家伙跟着俺闹过天宫，也受了不少牵连，如今在花果山自给自足，却也缺些常用的物件，俺这个做大王的，总不能真把它们抛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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