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浑浊的眼睛望着河面,像是透过那片浑浊,看到了半年前的光景,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悠远的怅然:“圣僧有所不知,这通天河对岸的陈家庄,原是个靠水吃水的好地方。庄里百十来户人家,世代都以捕鱼为生,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着渔网,墙角堆着晒得干爽的鱼篓。天刚蒙蒙亮,男人们就摇着木船下了河,竹篙一点,船儿像箭似的划开碧波,网撒下去再拉上来,满网都是蹦跳的银鳞鱼,那鱼鲜得很,熬汤奶白,红烧喷香,孩子们追着渔船跑,手里攥着粗面馒头,就等着爹娘带回鱼来解馋。”
他的声音突然一沉,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像是被回忆里的惨状噎住:“可这安稳日子,半年前就断了。先是有渔民说,网刚撒到河心就被什么东西扯住,拼尽全力拉上来,好好的渔网竟被撕成了碎片,网丝断口处齐整得像被刀割过。起初大伙以为是撞上了大青鱼,没当回事,可没过几天,夜里就出了人命——王老三两口子夜里赶潮捕鱼,船刚划到河湾,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岸边的人只看到河面掀起丈高的水浪,再没见船和人浮上来。第二天只在下游捞到半块船板,上面留着碗口大的牙印,渗着暗红的血。”
“接二连三的,夜里下网的渔船没一个能平安回来,船上的渔民连尸首都找不到,只有破碎的船板和染血的渔网顺着河水漂到岸边。庄里的汉子们都怕了,白日里下网都要三五条船结伴,可网刚沉下去,就被水下的东西撞得船身摇晃,网收上来还是空的,有时还会从水里浮起几缕灰褐色的兽毛,沾着腥臭的黏液。”
说到这里,老汉的声音发颤,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后来有个年轻后生,胆子大,月圆之夜偷偷藏在河边的老槐树上,才看清那作祟的东西——哪是什么大青鱼,是一只硕大的金鱼精!那畜生身躯粗得像磨盘,比庄里最大的木船还长,金色的鳞片有巴掌大,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比铁匠铺的盾牌还结实。一双铜铃大的眼睛透着血红,像两盏鬼火在水里晃,张开嘴时,露出两排锋利的尖牙,一口就能吞下岸边吃草的山羊,连骨头都不剩。它吐出来的水沫子落在水面,转眼就变成滔天巨浪,浪头拍在岸边,把庄外的良田都淹成了烂泥沼泽,地里的庄稼全烂在了水里。”
“那妖怪……那妖怪还逼着我们献祭啊!”老汉的声音突然拔高,又猛地被绝望掐住,变成破碎的呜咽。他抬起布满老茧、指缝里嵌着黑泥的手,狠狠抹了把脸——浑浊的眼泪混着泥渍在脸上糊开,反倒让那两道泪痕更显清晰。他抖着手指向远处土坡,顺着他的指尖望去,一座歪斜的庙宇孤零零地立在坡顶,庙墙是用黄泥糊的,早已被雨水冲得坑坑洼洼,墙皮大块大块剥落,露出里面朽坏的柴草。庙门虚掩着,门楣上“河神祠”三个字被风雨侵蚀得只剩模糊的轮廓,檐角挂着的破灯笼烂成了布条,在风里晃来晃去,像哭丧的白幡。
“每月十五,月亮刚爬上河梢头,就必须送一对童男童女到河边的祭台去。”老汉的声音发颤,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祭台是它用百姓的尸骨堆的,石头缝里都渗着血!要是晚了一步,或是送的孩子不合它心意,它就张开大嘴往河里吐水,转眼就是丈高的浪头,顺着河湾往庄里灌——房屋、田地、牲口,全被洪水卷走,连半块瓦片都留不下!”
他突然顿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是被回忆里的画面扼住了喉咙:“前个月,邻村的李老汉……他就一个独苗孙子,刚满六岁,粉雕玉琢的,会给爷爷捶背,会唱童谣。那月十五,李老汉抱着孙子在祭台边哭到昏死过去,怎么都舍不得松手。天快黑时,妖怪的怒吼从河里传出来,紧接着洪水就漫过了堤岸——一夜之间,李家庄就没了!第二天我去河边找鱼干,只看见水面上漂着李老汉的破草帽,还有他孙子穿的红肚兜,被水泡得发胀,红得像血……”
说到这里,老汉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他猛地将手伸进怀里,在贴肉的衣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块用布包着的物件。布包磨得发亮,他一层层小心翼翼地掀开,露出里面的玉佩——那玉佩是青白色的,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陈”字,边缘缺了个大口子,显然是被硬物撞过。玉佩冰凉的触感似乎让他找回了些力气,却也让他的眼泪再次决堤。
“这是我小孙子的……”他把玉佩贴在布满皱纹的脸上,声音轻得像耳语,“上个月刚把他送到祭台,我还没走远,就听见河里传来他的惨叫声,那声音像刀子一样剜我的心。我趴在岸边哭了三天三夜,河水涨了又退,连他的一根头发都没捞着……圣僧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再这样下去,陈家庄的孩子迟早要被它吃光啊!”
老汉的哭诉像一把淬了悲苦的锥子,狠狠扎在众人心上。八戒听得青筋暴起,圆胖的脸涨得通红,原本搭在身侧的拳头“呼”地攥紧,指节捏得“咯咯”作响,连粗短的指骨都泛了白。没等老汉说完,他猛地转身,一拳重重砸在旁边的黄土墙上——“咚”的一声闷响,震得土墙簌簌发抖,大块的干泥顺着墙缝往下掉,落在他油光的僧袍上也浑然不觉。“这丧尽天良的妖精!也太嚣张了!”他唾沫横飞地怒吼,声音比河风还烈,“残害孩童,逼得百姓家破人亡,简直猪狗不如!待俺老猪下去,一耙子把它钉在河底,扒了它的金鳞做铠甲,抽了它的筋做马鞭,定要为你孙子和那些冤死的百姓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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