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杨嫣在慈宁宫侍奉太后娘娘,转眼已近一年。这三百多个日夜,她如同最精密的机构,沉稳而精准地运转在太后娘娘身边。
从一盏安神茶,一册孤本,一番警语开始,她以超越年龄的细致、聪慧和远见,逐渐赢得了太后娘娘的认可、倚重,直至视为心腹。
她熟知太后娘娘的每一个习惯,知晓她何时需要安静,何时愿意听人闲聊几句;她能精准地把握药汤的温度,记得太后娘娘偏爱哪些清淡小菜,甚至能通过太后娘娘眉宇间细微的蹙动,判断出她是凤体不适还是心绪烦忧。
她的话依旧不多,但每每开口,总能切中要害,或是引经据典宽慰太后娘娘,或是以民间趣闻逗太后娘娘一笑,更甚者,在太后娘娘对某些朝堂动向举棋不定时,她总能以看似不经意的方式,提供一两个关键的角度,令太后豁然开朗。
太后娘娘曾私下对最信任的老宫人感叹:“哀家身边这些人,要么蠢笨,要么心思太多。唯有嫣儿,心思剔透,又知进退,难得的是这份沉稳和真心。”
这“真心”二字,是杨嫣用无数个日夜的谨慎和无数件小事的积累,一点点营造出来的印象。她让太后娘娘相信,这个无依无靠的宫女,所有的荣辱得失,都已系于慈宁宫中,系于太后娘娘一人之身。
然而,慈宁宫并非与世隔绝的孤岛。皇帝宇文珏,年方二十五,虽已亲政多年,但恪守孝道,隔三五日必来慈宁宫向太后娘娘请安,风雨无阻。这位年轻的帝王,面容清俊,性情温和,带着几分尚未被朝政完全磨去棱角的书卷气。
起初,他并未过多留意母后身边那个总是安静侍立、低眉顺眼的宫女。在他眼中,慈宁宫的宫女都如同殿中陈设的瓷器,精致,却并无区别。
转机发生在一个初夏的午后。
宇文珏来时,太后娘娘正小憩未醒。他在偏殿等候,有些无聊地翻阅着几本闲书。杨嫣奉茶而入,脚步轻盈,几乎听不见声响。
“陛下,请用茶。”她的声音清越柔和,如同玉珠落盘。
宇文珏随意抬头,目光掠过她低垂的眉眼,正要挥手让她退下,殿外忽然刮起一阵疾风,吹得窗棂作响,也吹动了杨嫣手中托盘里放着的一本用来给太后娘娘解闷的民间话本册子。册页哗啦啦翻动,恰好停留在某一页插图上。
宇文珏本是爱书之人,目光下意识地被那插图吸引——画的竟是前朝名将霍去病远征漠北、封狼居胥的场景,笔法虽略显稚嫩,气势却颇为豪迈。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杨嫣见状,并未惊慌,而是稳稳地托着茶盘,轻声解释道:“这是市面上新流传的话本,讲的是骠骑将军霍去病的故事。太后娘娘近日偶感气闷,奴婢便寻了来,想着或许能解闷。”
宇文珏有些讶异,一个宫女,竟也认得霍去病?他不由问道:“你也读史书?”
杨嫣依旧垂着眼:“奴婢不敢妄称读过史书,只是在家中时,曾于学堂外偷听过夫子讲些典故,略知皮毛。”
她回答得谦卑,却勾起了宇文珏的兴趣。他让她将话本放下,随口问了几句关于霍去病的看法。他本以为会听到些“英勇无敌”、“忠君爱国”之类的套话,却不料杨嫣沉吟片刻,竟轻声说道:
“霍去病天纵奇才,自是令人敬仰。然奴婢浅见,其‘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之志,固然壮烈,却似失之偏激。家国天下,本是一体。无家不成国,无国亦无家。若能兼顾,方是圆满。”
这番话,角度新颖,既不否认霍去病的功绩,又提出了不同常理的见解,带着一种女性特有的细腻与通透。
宇文珏不禁怔住,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宫女。只见她身姿挺拔,虽穿着朴素的宫装,却难掩那份由内而外散发的沉静气度,眉眼清丽,眼神澄澈,与他平日见惯的那些或娇媚、或怯懦的宫妃截然不同。
恰在此时,太后娘娘醒来传唤。宇文珏按下心中的异样,起身入内请安。但那个清丽的身影和那番不俗的言论,却在他心中留下了清晰的印记。
自此之后,宇文珏再来慈宁宫,目光总会不自觉地寻找那个身影。他发现,杨嫣不仅识文断字,言谈有物,而且处事极其稳妥。太后偶尔赏赐瓜果点心,她总是先谢恩,然后安静地分与同伴,从不独享;遇到其他宫人出错求到她这里,她也能在不惊动太后的情况下,巧妙周旋,化解干戈;甚至有一次,他听到她对一个小宫女讲解《女诫》,并非照本宣科,而是深入浅出,阐释其中为人处世的道理,令那小宫女茅塞顿开。
她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沉静地散发着温润的光华,越是接触,越是让人忍不住想去探寻。
宇文珏的变化,如何能瞒得过太后娘娘的眼睛?她看着儿子每次来请安时,那有意无意飘向杨嫣的目光,听着他偶尔状似无意地问起杨嫣的来历、喜好,心中已然明了。
若放在一年前,太后或许会立刻将杨嫣调离,甚至寻个由头打发出宫。一个宫女引得皇帝关注,并非好事,尤其这宫女还是颇有城府的杨嫣。但经过近一年的观察和考验,太后对杨嫣的信任已非比寻常。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