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甘露寺的香火烟气在青砖地上漫成淡纱,佛堂内木鱼声笃笃,混着檀香漫进人衣袖。崔时安跪在蒲团上,玄色描银线的裙摆垂落如静水,指尖轻拢着膝前锦帕,睫毛在晨光里投下浅淡的影。她闭眼时眉峰舒展,连叩拜的动作都循着世家规矩——起身时腰背挺直如松,垂眸时下颌微收不逾半寸,仿佛连呼吸都衬着佛堂的静,半点不见寻常女子的局促。
佛堂外的游廊上,太安帝一身素色常服,身后跟着几位皇子与近臣,脚步放得极轻。琅玡王萧若风的目光却像被钉在了蒲团前的身影上,他见过京中无数贵女,或娇俏或明艳,却从没有人像崔时安这样——连垂手立着的模样,都像古卷里走出来的仕女,清雅里裹着千年世家沉淀的贵气,让他忘了挪步。旁边的青王萧燮下意识蹙了眉,景玉王萧若瑾虽垂着眼,指尖却悄悄攥紧了折扇,其余几位皇子的目光也黏在那抹玄色身影上,神色各异。
“那是哪家姑娘?”太安帝的声音压得低,目光扫过几个儿子的神色,眼底先沉了沉。
方丈合十躬身,声音温和:“回陛下,是清河崔氏的女眷。”
“崔氏……”太安帝喉间低念,指尖在袖中捻了捻。他瞥见萧若风骤然亮起来的眼,又很快暗下去,心里便有了数——这儿子年近弱冠仍未立妃,今日怕真是动了心。可崔家不是寻常勋贵,千年世家的规矩比国法还重,北离立国百年,从未有世家嫡系与皇族联姻的先例,这些世家藏在暗处,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便是他这个皇帝,也得让三分。
近旁的老臣们听见“崔氏”二字,都悄悄敛了神色,有人甚至偷瞄了皇子们一眼——几位殿下眼里只映着那姑娘的模样,哪里知道“崔家”二字的分量?别说争什么青睐,便是方才那打量的目光,若被崔家知晓,都可能惹来麻烦。
待崔时安随着女眷们轻步走出佛堂,裙摆扫过门槛时连声响都极轻,萧若风还站在原地,目光追着那抹身影直到转角。“若风,人已经走了。”
太安帝的声音里带着点无奈,萧若风猛地回神,耳尖瞬间红透,垂头不敢看父皇。
“崔家的女公子,就别想了。”太安帝的话像块石头,砸得萧若风肩膀一垮。
“父皇,崔家女公子仙姿玉貌,也难怪若风一时晃了神。”萧若瑾适时开口,想缓和气氛,却被萧燮截了话头。“不怪九弟看的挪不开眼,”
萧燮轻笑一声,目光扫过萧若瑾,“都说易卜的女儿易文君是秋水榜第一,还引的三弟亲自求赐婚,许了平位正妃。今日一见崔家女公子,易文君也不过如此,我看这秋水榜榜首该换人了,是吧,三弟?”
萧若瑾脸色微变,握着折扇的手紧了紧:“二哥,世家之女并非你我可以评判的。”
“都闭嘴!”太安帝突然沉了声,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今日之事不可再提。”他扫过众人,目光落在萧燮身上时格外重。
佛堂的木鱼声还在响,晨雾渐渐散了些,阳光落在游廊的栏杆上,却没暖透空气里的沉郁。萧若风垂着头,指尖掐着掌心——他方才只看见那姑娘闭眼祈祷的模样,却原来,连喜欢上她,都是件要藏着掖着的事。
银杏叶簌簌落在青砖上,铺出层浅金的毯。崔时安立在树影里,玄色裙摆沾了两片碎叶,指尖刚触到叶片的纹路,便听见身后紫玉的声音:“姑娘,怎么了?”
她回头时眉梢仍凝着点浅淡的愁,目光掠过寺门方向:“哥哥还没有来吗?”
“还没有,”紫玉上前替她拂去肩头的落叶,声音放得轻,“公子许是有事耽误了,姑娘再稍等会儿便是。”见崔时安仍望着远处出神,紫玉又补了句,“听闻寺里这棵千年银杏,是当年太宗为长孙皇后亲手栽的,姑娘不如去树下走走,散散心神?”
崔时安沉默片刻,轻轻颔首:“走吧。”
两人缓步走到银杏树下,树干粗壮得需三人合抱,枝叶舒展着遮天蔽日,阳光透过叶隙落下,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光。崔时安望着树干上隐约的纹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世人都赞这树是帝后情深的证物,可她偏觉得讽刺。若太宗真将长孙皇后放在心尖上,那位皇后又怎会有无数孤寂夜晚,一笔一画写下《女则》?所谓情深,不过是世人臆想的圆满罢了。
一阵衣料摩擦的轻响传来,伴着缕清冽却张扬的龙涎香,崔时安心头微动,转身时已敛好了神色。来人一身月白锦袍,腰间悬着柄鞘上嵌宝石的长剑——那是昊阙剑,不用看面容,她也知是琅玡王萧若风。
“臣女拜见琅玡王殿下。”崔时安屈膝行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半分错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半分情绪。
萧若风连忙上前半步,却没敢扶她,只温声说:“崔姑娘请起。佛寺清净之地,能在这棵银杏树下遇见,也是缘分。”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见她眉如远黛,连垂着眼的模样都清雅得紧,心跳又快了几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