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沈墨约的地方,还是清源茶馆。
但这次不是天井旁的茶室,而是后院一处更隐秘的“松风阁”。穿过两道月亮门,青石板路两侧种着瘦竹,秋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沈墨已经在煮茶了。炭火红彤彤的,铁壶里的水将沸未沸,发出细微的嘶声。他今天穿了件藏青色的中式长衫,手腕上那串深色珠子在炭火映照下泛着温润的光。
“来了。”他抬眼,目光扫过我和苏雨晴,“坐。水马上就好。”
我们在他对面坐下。茶室很静,能听见炭火的噼啪声,还有远处胡同里隐约传来的车声。
“高启明跟你谈过了?”沈墨一边温杯一边问。
“谈过了。”
“你怎么想?”
“条件太好,好到我不敢信。”我实话实说。
沈墨笑了:“高启明这个人,我观察了三年。他是真想做点事,不是玩玩。高家分家时,他只要了农业板块,其他更赚钱的地产、金融都没要。你说他是傻,还是聪明?”
我没回答。水开了,他提壶冲茶,茶香瞬间弥漫。
“但他有他的局限。”沈墨给我们倒茶,“启明资本的钱,一半来自高家旧部,一半来自海外LP。这两边都有自己的诉求,高启明要在中间平衡,不容易。所以他给你的条件好,要的也隐晦。”
“他要什么?”苏雨晴问。
“要一个标杆。”沈墨放下茶壶,“一个能证明‘生态农业也能规模化盈利’的标杆。有了这个标杆,他才能说服更多资本进场,才能推动整个行业转向。你们成功了,他投的其他项目才会值钱。这是一盘大棋,你们是棋盘上最重要的那颗子。”
我端起茶杯,茶汤滚烫。
“所以我不是棋子?”我问。
“是棋手,也是棋子。”沈墨看着我的眼睛,“这个时代,没有人能完全独立。区别在于,有的棋手知道自己在下棋,有的棋手以为自己只是棋子。”
茶室的门在这时被轻轻推开。
进来的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身材清瘦,穿着朴素的中山装,头发花白但梳得整齐,戴一副老式黑框眼镜。走路很慢,但每一步都很稳。
沈墨立刻起身:“吴老。”
老人摆摆手,示意他坐,然后在我对面坐下。他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苏雨晴,目光温和但锐利,像能看穿人心。
“沈墨跟我提过你几次。”老人开口,声音不高,带着点南方口音,“说中南省有个年轻人,在做不一样的事。”
“不敢当。”我说。
“我今天来,是以私人身份。”吴老接过沈墨递来的茶,“退休的人了,不谈公职。但有些话,还是想跟你们年轻人聊聊。”
我心跳加速。虽然沈墨没说,但我大概猜到了——这位恐怕是刚从农业部退下来的老领导。
“你论坛上的发言,我看了直播。”吴老慢慢喝茶,“讲土地,讲人,讲耐心。这些词,我听了四十年。但真能做到的,不多。”
他放下茶杯:“我老家在浙江农村,小时候跟着父亲下田。那时候种地,不用化肥,不用农药,产量低,但米香。后来学了农学,参加工作,推广高产技术。看着亩产从三百斤涨到一千斤,心里高兴,觉得解决了吃饭问题。”
“但这些年,我越来越睡不着。”吴老摘下眼镜,擦了擦,“土地板结了,地下水污染了,农产品没味道了。农民呢?辛辛苦苦一年,挣不到钱,年轻人全跑了。农村空了。”
茶室里很安静。炭火噼啪一声,溅出几点火星。
“部里这些年,文件发了很多,试点搞了很多,钱也投了很多。”吴老重新戴上眼镜,“但效果呢?一阵风过去,该什么样还什么样。为什么?因为没找到根子上的办法。”
他看着我:“你那个‘生态农业产业联盟’的提议,沈墨跟我详细说了。我觉得,方向是对的。但光有方向不够,要有路径,要有抓手。”
“请吴老指点。”我坐直身体。
“第一,要标准化。”吴老竖起一根手指,“你说的生态农业,不能一家一个样。要有一套可量化、可检测、可认证的标准体系。从土壤改良到种植养殖,从加工包装到运输销售,每个环节都要有标准。没有标准,就是空中楼阁。”
“第二,要利益联结。”他又竖起一根手指,“你带动农户,不能光靠情怀。要有实实在在的利益机制。保底收购只是第一步,要让农户分享品牌溢价、分享深加工利润、甚至分享股权。只有利益绑在一起,才走得远。”
“第三,”吴老顿了顿,“也是最重要的——要有政策护航。”
他看向沈墨:“你把那份东西拿出来。”
沈墨从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我。里面是几份文件草案,标题是:《关于支持生态农业产业化发展的若干意见(征求意见稿)》。
我快速翻阅,心跳越来越快。文件从土地政策、金融支持、税收优惠、科技支撑、市场准入等多个方面,提出了一整套支持措施。虽然是征求意见稿,但思路清晰,措施具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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